镜筒人说:
“开始吧。首先我要问的是:在你们的故乡,月亮是什么形状的?”
“在回答之前,我首先需要知道,你们见过哪些形状的月亮?你们对我们故乡的月亮的形状,有哪些猜想?”
“我们见过多种多样的月亮。在大陵山脉所能见到的月亮被称为蛾眉月,而在大荒之上,我们所见到的月亮可以成为上弦月。如果继续往南走去,在接近大荒尽头的地方,可以见到半月,与渐盈凸月。”
半月就是半圆形的月。
渐盈凸月就是半圆形的月逐渐盈满到圆形的月的过程。
穹顶的星光时明时亮,镜筒人灵活的五指关节在镜子上划动,于是月相与黄道星影悉数开始变化。
“我们认为从大陵山脉的另一头的你们所能见到的月亮首先应该是一片黑暗的朔晦……然后月亮将会从另一边逐渐盈起。”
镜筒人平静地说。
顾川一直望着天空。
齿轮人对于星影与月上的纹理的复原都是无比真的,在这穹顶中所能见到的要比在大荒上亲眼见到的更为清晰。
后者不过是自然的表象。
前者却是从自然之中凝结的真理。
他看到月亮上的万物像是水一样在轻轻地波动着。
他说:
“答:我们的故乡没有月亮,我们的故乡从遥远的那一头一直走到大陵山脉的尽处,所能见到的都是一个圆满无缺的太阳。”
镜筒人明显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问:太阳是什么?”
少年人低过头来,平视镜筒人,尽可能地以解答城的复杂的形容词语言来形容:
“答:太阳是最亮的、且无限的发光体。当它照耀万物的时候,天、地、湖、山还有城市,这全部的一切都像一个小屋子里摆设的模型,一同被最亮的灯泡的白光照亮了。所有的砂砾都会发光,所有的树木都会留下一片光照后的阴影。我们认为它是无穷的,它是不会变动的,既不会变暗,也不会变亮的东西,是光的凝聚化,与实体化。”
镜筒人脑袋里的透镜放出的光错位了。
一种可怕的困惑犹如雷电般从头顶贯穿了他的全身。
它呢喃的话语,顾川听不见。
但它并不怀疑顾川所说的真假。
它深刻地知道正是因为是它们从未想象过的东西才会是可能的。
镜筒人抱着镜子,抬起头来,再度看向齿轮人模拟的上弦月。上弦月从它的出生开始,到他的“父母”带着他前往高坡,再到现在始终照耀着这片古老的土地,从连齿轮人都没诞生的时候开始,恐怕还要延续到齿轮人的灭亡之后去。
而月光消失时,星影的亮起,则是近代的齿轮人才发现的新的秘密。它说:
“问:你们是否见过星影?如果见过,那么你们认为星影什么?”
“我需要反问。”顾川说,“问:你们是否认为星影的消失是因为月光的遮蔽?”
“答:强光会遮盖物质的形体。我们认为上空的月光会遮盖黄道星影的成形。因此,应是月光遮蔽了星光。”
星影的图案迄今无人破解其真相,尽管其存在可能比地上一切的生物都要悠久。
顾川可以回答了。他说:
“答:在太阳的光辉下,星影并不存在。我们能见到是一片清澈的蓝色的天空,还有漂浮在天空上的洁白的云。”
“问:除却太阳以外,你们的天空还存在哪些天体?”
所谓的天体,顾名思义,即是天上存在的物体。
“答:妖星,又称彗星。”
齿轮人造出的星光足以乱真,顾川感觉自己好像正坐在无边的大荒之上,一个椅子,和一个身边的人。
他坐稳了,继续说:
“是会在天空偶尔出现的连太阳也无法遮蔽的发光体,它们有循环周期,最短者,按照我们故乡的历法,会在一年(一个建城节周期)内完成一次回归。最长者则会在二百一十二个建城节的周期完成回归。妖星在天气晴朗的情况下可以进行观察。妖星的数量,我们并不清楚。”
镜筒人听完后,踉踉跄跄几步,只感到脑袋内是无数的天旋地转。
原本它所做的所有的涵盖天体诞生与运行的模型已经彻底毁灭。而它原先准备的许许多多的无数的、只是为了验证模型而生的问题,在迎来太阳与妖星的存在之后,全部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否定。而现在,他竟然不知道他该问什么……去反复追问或者去否定两个同样一无所知的异乡人吗?
它不知道,也做不到。
第十问题在他的手中,似乎又要重新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