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酒嗤笑:“你都将它弃如敝履了,还有脸要回去?”
“得得得,”水镜摆摆手笑道,“送你了送你了。”
放下手,他又忽觉好奇,问道:“欸,你怎知那笔砚就一定是我的?就不能是别人闲着无聊在那吟诗作画留下的?”
释酒斜睨他一眼:“十丈高塔,梁如危崖,除非是想寻死,否则谁有那闲情雅致在那种地方吟诗作画?”
他解下腰间葫芦拔塞喝了一口,不等水镜反驳,又笑道:“即便有,也没那作死的身手。”
水镜见好就收,满意点头道:“谬赞谬赞。”
释酒放下葫芦,转头看向他道:“这次来虞宫所为何事?”
水镜手肘撑着桌案,托腮懒懒道:“也无甚要事,就是听说那塔上能听曲子,过来记个曲谱,恰好遇见那小太子又去罚跪,顺口逗弄了两句。”
“哦?”释酒饶有兴趣道,“逗弄结果如何?”
水镜白他一眼,笑道:“逗弄未成,还被反将了一军。”
他低笑两声,又道:“原本我还觉得意外,这孩子怎的这般巧舌如簧,后来看见你我便明白了,原来是近墨者黑。”
释酒也不与他斗嘴,只幸灾乐祸地抿嘴笑了几下,拿起葫芦又喝了几口。
“你得意个什么劲儿?”水镜瞥他一眼,也跟着笑了起来,半晌才收住,深吸了口气道,“往年还能与你这闲云野鹤相约游山玩水,可今年你怎么就跟在虞国扎了根似的,连宫门都不出了?”
释酒可以算得上是水镜在这世间唯一的朋友,或许也算不上朋友,更恰当的说法应是唯一的熟人。
两人早在千年之前便已相识,释酒因无爱恨而拥有长久的记忆,水镜则因灵气养护而具不死之身,互相都知晓对方底细,性情也颇为相近。
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两人虽未必自诩君子,但也都因天性而默契地保持着平淡的交情。想起时便相互探望一眼,想不起时数年不见也是常事,偶尔兴起便相约同游,分别后也无甚挂念。
千年来,两人虽是互不干涉,但对对方的习惯早已熟悉,在水镜的印象里,即便是在释酒成为虞国国师后,也极少一直待在虞国,大多时候都在各国间游走。
而今年,他却一反常态地常驻虞宫,这令水镜十分不解。
释酒笑了笑,不以为然道:“近几月大銮先是灭琼又是围桑,外头危机四伏,不宜闲逛。”
水镜好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怕这个?”
释酒啧了一声,反唇相讥道:“你这可就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他冲着水镜腰间玉佩努了努嘴,又道:“你有这灵气护体,我可是肉-体凡胎,若是一不小心被战火波及,再一不小心转生到芪国,那可真是欲哭无泪。”
作者有话要说:
不经一番彻骨寒,怎得梅花扑鼻香。——黄櫱禅师《上堂开示颂》听他忽然提到芪国,水镜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但很快,他的眼前便浮现出一位被养于瓦罐中的少年。
几年前,他曾和释酒一同前往过芪国,也是在那一次,他们见到了那位传说中从出生便被养于瓦罐中如待宰羔羊一般的芪国皇长子。
这世间残酷之事不计其数,水镜与释酒都已见过太多,隐在暗处远远看见那孩子的处境时,他们并无太多感慨,只在心中道了一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那位皇长子沉默寡言,或许也并非寡言,只是无人与他言语罢了。
后来,水镜路过芪国时还曾去看过他几次,他发现那孩子大多时候都闭着眼睛,即便睁开也看不见眼中有任何情绪,就像是一具睁着眼的尸体一般。
唯有一次,水镜看到他的眼中露出了与往常完全不同的神采。
那是一个深夜,瓦罐前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她的身旁放着一个空了的药篓,坐地抱着双膝,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小声喋喋不休地东拉西扯着,偶尔说到有趣处便自顾自咯咯笑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