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看着他薄唇启闭,耳中像是蜂鸣般嗡嗡作响,只觉这番话句句如刺,字字如刀,划得心口生疼。
而解无移根本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就那么穿着一身湿透的衣服,顶着仍在滴水的头发,大步往庭外走去。
水镜匆忙抬手,满心满腹急切却又无从开口,只能愣愣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彻底脱离视线,才缓缓曲起了手指,无力垂下。
他几乎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的虞宫,亦不知是何时出的虞境。
他向来自诩心中清明,无论多么复杂的状况,多么千头万绪的麻烦,他也能很快在一团乱麻中寻得线头继而抽丝剥茧。
可现如今,他却觉得脑中浑浑噩噩像是灌满了浆糊,根本无从思考。
从芪国到大銮,从大銮到桑地,再到琼境,白赫,兰兆。
水镜想寻得一处僻静之所暂歇,静下心来细细思量,却发现这世间虽大,却从来都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没有一扇门是为他而开,没有一盏灯是为他而留。
一千多年来,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仿佛从来不属于这世间,而他与这世间仅有的瓜葛全都系在虞都,系在这四年里,系在那个说着“我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身上。
而那些在水镜耳畔久久萦绕的字字句句便犹如试图斩断这些瓜葛的利刃,刀刀见血,剑剑锥心,斩出一阵阵剜肉刮骨般的疼痛。
这股从未有过的疼痛在水镜心中横冲直撞,狠狠撕扯啃噬,几乎将他的呼吸都蹂-躏得支离破碎。
水镜紧紧攥了攥胸口的衣襟,皱眉紧咬牙关,只盼它能稍稍平缓半分,但却无论如何也无济于事。
他抬头看了看苍穹,接着飞身而起直上云端,不管不顾地向北行去。
世间没有容身之处,好在还有北海尽头的那一块世外之地。他从未像此刻一般迫切地想要回到四季山,也从未像此刻一般清醒地认识到那才是这天地间唯一独属于他的“归处”。
飞过人间边界的重峦叠嶂,飞过广阔北海的湛蓝水域,飞过皑皑白雪覆盖的高耸群峰,水镜终于回到了那与世隔绝的四季山中。
山下大雪纷飞,银装素裹,看见雪中木屋的一刹那,水镜蓦然想起他曾带给解无移的那颗琉璃球,想起曾答应带他来北海尽头看雪景,心中又是一阵绞痛。
他深吸了口气,将腰间玉佩解下,丢入玉碎湖中。玉佩入水化鱼的一刹那,环湖四座山峰倏然而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宝藏天使鹿采,锦鲤的营养液和霸王票^▽^东山嫩草破土,繁花遍地。
南山郁树苍翠,莲荷出水。
西山红枫摇曳,落木萧萧。
北山梅绽枝头,雾凇结挂。
这般四季并存之景足以令世间任何人为之震撼,水镜却只寡淡地扫了一眼,便在湖心水榭席地而坐,背靠木屋微微仰头,看向了万里长空。
山中独有水镜一人,再无市井喧闹,车马人声。周遭万籁俱寂,静谧得仿佛只是画中静景。
四野阒然之中,水镜的心绪终于渐渐平静了几分,也终于能够腾出心思去细细琢磨此事的始末。
解无移动怒的缘由不难理解,水镜并不觉得冤枉。
将那本新律遗落在銮宫并非他本意,但却的确是因他失察所致,责任无可推卸。
至于国主称病之事,纵使水镜乃是出于好意不愿让解无移因此耿耿于怀,但谎言就是谎言,解无移指责他“欺瞒”也并非错怪。
对于此事,水镜并不后悔。
哪怕让他回到当初的安虞关重新抉择一次,他还是会选择对解无移隐瞒国主假病的事实。
水镜收回目光看向湖面,低低一声轻叹。
对于解无移赶他离开,水镜毫无怨言,但也正因毫无怨言才更觉无力。
误会可以解释,冤屈可以申辩,可当所有责怪都是实情时,水镜只能不发一言地认下,然后将苦果自行咀嚼,咽入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