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上说着自己官位卑小,实际上却是在提醒大家他也是官身,并非布衣,不可随便折毁,倒仿佛是荣平仗着位高得宠,欺负了他。
“你放心,我这次正儿八经的出题给你。你可尽情展示自己的才华。”说罢,一展宣纸,写上一句话,“堂上不粪,郊草不芸”
荣平搁下了笔,淡淡的道:“请你随意发挥。”
陈子良一见这题就觉得熟悉,这果然是自己读过的,便略微一构思,赶紧作答,他平定心气,沉入思海,很快便有了头绪,于是当即挥毫泼墨,笔走龙蛇,自觉文思泉涌。可他写着写着,却忽然注意到场中的异样,大家都看看他,看看试卷,小声议论,指指点点。
陈子良正莫名呢,觉得这帮人故意打扰他做文章,这时却有一位进士走上前来,轻咳一声:“那个,兄台呀你不觉得这个题有点奇怪吗?”
“哪里奇怪,是你少见多怪……”陈子良话未说完,便觉得不对,再看看这句话,忽然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这是荀子的文章啊。你是不是按照《论语》来解了?”
“是啊,《论语》里头,粪土之墙不可圬也,粪乃是粪土,但这里的粪,它是清除的意思。荀子这句话是说如果你连自己的堂屋都收拾不干净,怎么回去清楚郊外的野草呢?你写的什么呀。”
陈子良看着自己的答卷立即黑了脸。
堂上不粪,郊草不芸。他还以为这个题是关于农业生产的,所以答成了民众家中如果不积累肥料,就无法使郊原之草长得茂盛。
“你太过分了!”他愤怒的瞪着荣平,眼中都鼓起了红血丝:“说好的科举范畴,四书五经呢,你成心害我……”
话音未落他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了似的定在原地。难怪他觉得熟悉,因为在科举的考场上,他才刚用过这句话,当时他写作关于生民农耕的文章,特意引用荀子这句话证明自己的观点。但这句话竟然使关于修身经国的,并非关于农耕的。
荣平轻轻笑了笑:“想起来了?我记得当年你就有好读书不求甚解的毛病,这么多年没见,倒是一点都没变。”
陈子良又是尴尬又是无措,红头胀脑,心里慌乱,但嘴上却还强硬:“时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更革,音有转移。怎见得你说的就是对的,我的理解就是错的?你们这些人自持家学渊源,定下训诂,转注的标准,只当自己是对的,其他都是错的。你们这是学阀行径,排斥寒素子弟!”
他终于感觉到自己是这个场地中不受欢迎的人物,众口眈眈,众目灼灼,他好似芒刺在背,于是便想挑动一些人跟自己站在一边。
然而他失败了。
今年科举及第的寒素子弟比往年任何时候都多,他们知道是荣平和女皇尽可能争取的机会,从世家口中抢出来的名额,于是对荣平深怀感激,他公然站出来对抗荣平,谁还会帮他?于是场中央当即就有人喊道:“抱歉啊兄台,我等寒素子弟并不想与你为伍。”
荣平挥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跟女皇回禀:“陛下,固然如陈子良所说,文字的含义一直在变化,但这变化却是有规律,有节点可循的,而非凭空想象。上古经典艰难晦涩,日久年深,难以理解,于是才有人做注,比如《周易》早在数百年前便有周弼和王康伯为它做主,等到后来,连注释都看不懂了,于是便有注孔颖达再次做注。”
“从古至今,意义基本保持不变的核心文字只有300个,却占用字数量七成,而流传的经典文献中,基本上用的都是常见字,如诗三百,统共用字1358个。老子五千言,才用字824个,如果在这些文字的理解上出现偏差,只能说考生的基本功并不扎实,落第才是正常现象。若是连这种人都过关了,岂不是对不起其他严谨研究,孜孜以求的考生?”
“对对对,荣侍中说得对啊”就在这时,当日负责阅卷的郭大人站了出来:“陛下,臣想起来了,臣对那张用错了荀子文的考卷有印象,当时臣还特意把它划了出来,想着这个举子读书读的不透彻。原来这举子就说陈子良陈相公。那臣就老实说了,这个试卷是我判落第的。陈相公,你有怨气,就冲我来呀,不然咱俩辩一辩?你为难特使大人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