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珍珠回到自己住的西厢房,用钥匙打开一直锁着的旧皮箱,翻找出那两块布料,看到了许运昌送给她的那件裙子。
她忍不住从纸袋里拿出来往身上比了比。
是一件鹅黄色碎花的连衣裙,质地和做工都不错,而且款式也很时髦,是现在很时兴的款,今天她和张明兰逛东单的时候,还看到了类似的。
一件可贵着呢,好几十。
她把裙子叠好又放回去了。
算算时间,从北京到版纳,寄信差不多要十天到,如果是包裹,估计得半个月,现在已经八月初了,等她做好了,再寄给许运昌,估计就要九月了。
佟珍珠犹豫了一下,想着不如干脆先给他做。
反正她现在不缺衣服,她姑姑前几天来过,又送给她两条她表姐不穿的旧裙子,也不是很旧,都有六七成新,就是款式不流行了。
既然要做,那就要做好。
佟珍珠找了一些旧报纸,开始认真的打版了。
上一世她没做过成年人的衣服,而且也没量许运昌的尺寸,这就有些为难了,因此,一个纸版打了好几天。
纸版打好了,她仍然不敢下剪子,跑到附近的裁缝店请教了半天,回到家,才有些忐忑的把布料给裁了。
一旦上手了就快了,只用了三天的功夫,许运昌的两身儿衣服都做好了,这天下午只有两节课,她去隔壁借了熨斗,很快就熨好了。
第一次做成衣,怕做不好,选择的款式都是十分普通的,但她看着崭新的衣服,觉得许运昌穿上一定会特别帅气。
可惜她是看不到了。
也不知道许运昌什么时候能够返城,印象中,上一世他是七五年冬天,是他父母都平反了之后,才从云南回来的。
她那时已经跟赵建林结婚了。
也是挺巧,因为许运昌家,和赵家竟在一个胡同里,她见过许运昌两次,后来没多久,就听说他出国了。
佟珍珠看着剩下的布头,觉得手有些痒,干脆都收拢在一起,连设计图都不用,直接就缝了一个很可爱的小熊布偶。
只是找不到棉花和海绵,她走出门四下里看了看,拿了个凳子去摘银杏叶子。
才刚摘了一小把,佟珍琳背著书包放学了,她好奇地问,“姐,你在干嘛呢?”
佟珍珠笑笑,“帮我拿个东西盛着。”
佟珍琳跑到屋子里拿了个搪瓷盆子递给她,她采了满满一盆子,觉得差不多够用了。
平铺着晒到屋里的窗台上了。
“姐,你这到底做什么用啊?”
佟珍珠拿出那个小布偶给她看了看。
佟珍琳眼睛一下子亮了,“它好可爱啊!”
佟珍珠说,“中间得填上东西才好看,叶子干了就能放进去了。”
佟珍琳拿着不放手,忽然冲她作了个揖,“姐姐,我的好姐姐,我的漂亮好姐姐,这小熊给我成吗?”
佟珍珠笑了,“成啊,你别后悔啊。”
佟珍琳说,“我指定不后悔!”
她拿上小熊跑到正房里屋,打开最靠里的大衣柜,踩着凳子把一床新棉絮好一顿拽,拽下来的棉花都塞到了布偶里。
第二天,佟珍珠刚进教室,张明兰手里拿着一大把信,塞给她一封,“你的!云南来的。”
佟珍珠接过来看了看,上面的字迹刚劲有力,是她从未见过的。
但她有一种预感。
果不其然,信是许运昌写的,内容非常简短,就问候了一下,催促她尽快把衣服做好,然后,没了。
佟珍珠看了一下落款,是她离开农场的第二天。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封简单的信,佟珍珠一连看了好几遍。
她不知道,其实这封信,许运昌也写了好多遍,改了又改,最后选择了最短的一张。
佟珍珠走后,对于其他人来说,没什么影响,大家还是如常上工,如常赶场,最近五分场为了活跃气氛,搞了一个文艺宣传队,赵建林和刘爱玲都参加了,大家都还挺乐呵的。
唯有许运昌,成天冷着一张脸。
他没了干活搭子,好多女知青都动心了,跟他一起干活儿,那指定特别轻松,之前佟珍珠那待遇,谁不羡慕?
可惜许运昌都不同意,就连孙娅娇滴滴的冲他哭,他都不松口,最终,农场安排的是男知青高志军。
这天上午两个人一起开荒栽树,许运昌本来好好的,不知为什么一下子晕倒了。
其实在农场这种情况还挺常见的,天气热,劳动强度太大,不过大多数晕倒的都是女知青。
男知青比较少。
而且晕倒的一般都是平时身体不太好的。
按说起来,许运昌不应该啊。
高志军赶紧叫了马组长,后来许运昌被送到营部医院,接待的大夫中医出身,很擅长针灸,在人中扎了一针之后,许运昌才悠悠醒来。
他歉意的笑了笑,说,“没事儿,我有血糖低的毛病。”
护士过来抽了血,检查结果出来之后,大夫看着血糖那一栏,那飙高的数据,异常震惊。
病人自己说有低血糖,但实际恰恰相反,他是血糖高,高到一定的程度,引起的昏迷。
这大夫怀疑结果有误,下午又测了一次,这次数据略降,但跟正常人比,那还是非常高的。
最终,他在疾病诊断一栏上写下了糖尿病三个字。
从营部医院回来,许运昌立即写了因病要求返城的申请书,并且主动又去了设在景洪的团部医院,复查结果差不多,血糖数值是正常人的两倍多。
团部医院也下了同样的诊断,还给他开了假条,让他休息一段时间。
一开始,刘书记也以为他真病了,觉得他这种情况,的确不适合在农场工作了。
但同时也特别疑惑,许运昌平时身体好得很,从来没有病过,怎么就一下子得了这么大的病呢。
刘书记就给团部一个相熟的军医打了电话,结果他把许运昌的情况说了说,他的老同学一开始还认真的分析了,但在各种症状都对不上之后,忽然就笑了。
他说其实正常人的血糖,如果在摄入大量糖分后立即检测,数值也会很高。
不过也说不准,备不住许运昌就是很少见的轻症,这种轻症,最近其他农场也有,都上报了好几个了。
话说到这份上,刘书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天傍晚,他让人把许运昌叫到了家里。
刘书记从抽屉里拿出那张诊断书,瞪着眼问,“运昌,这怎么回事儿啊,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
许运昌特平淡的说,“这上面不写得很清楚吗,您不会看不懂吧?”
刘书记气急反笑,“即便你因此顺利回了北京,这个是要写在档案上的,你年纪轻轻就有糖尿病,哪个单位敢用你?”
“没有工作,还不如在农场呢!”
这两年各个农场知青流失严重,其中因病回城休养的也不少,生的病五花八门,心脏病高血压哮喘肝炎风湿病什么都有。
除了风湿病有可能是真的,其他统统都是假的。
都是知青趁着回城探亲的时候,托关系找大夫开的。
农场领导对此心知肚明,可为了□□,一般都是给盖章签字的,至于团部放不放人,那就要看运气了。
因为上头的领导,也不知道具体怎么规定的,有时候卡得松,不需要复查,有的时候是突然派一辆车,把要求病返的知青都拉到团部医院。
今年春天,五分场几个知青就碰上了,结果除了一个风湿病的,其余都是伪造,不但没有走成,还被记了大过,在整个团部通报批评了。
许运昌浑不在意,“先回去再说,工作可以临时去找,北京城那么大,我还能找不到一个吃饭的地方?”
刘书记气呼呼的说,“你这是弄虚作假,你以为你这样就能顺利返城?一旦复查被发现是假的,你不但走不了,还会在档案上被记大过。”
记大过可比生过病更严重,生病可以治,治好了拿出痊愈证明就成了,但档案上的大过,那是要带一辈子的。
许运昌还装糊涂,“强哥,你说的这都什么啊,我是真的生病了,团部什么时候要求复查都可以。”
刘书记叹了口气,“运昌,有些情况你可能不太了解,我也不方便透露太多。”
“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老师和师母的问题,应该很快就会被解决了。”
“到时候无论你是上学还是工作,都非常容易了,档案上也是清清白白的。“
许运昌却嗤笑一声,“很快是多快?我六八年就来农场了,都已经六年时间了,还要再等几年?”
”这地方我待够了,一天都不想多待了。“
之前刘书记各种张罗帮着许运昌回城,许运昌自己从来没有表现得这么迫切,现在竟然连这种损招儿都想出来了。
那指定是有原因的。
除了佟珍珠,还会有别的原因?
刘书记劝他,“运昌,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也不能使这些歪路子。“
”人这一辈子长着呢,得多想想以后。“
说完却又奚落道,“我之前就说,这次的上学指标不给佟珍珠,等你的返城手续办好了再说。”
“你当时非说让她先走,现在后悔了吧?”
许运昌却说,“我后悔什么啊,我根本没跟她处对象,她走了就走了呗。”
刘书记两口子都大吃一惊。
刘大嫂说,“运昌,你说什么胡话呢,你和珍珠处对象,这不咱农场都知道吗?”
“她才回北京,就要跟你分手了?”
许运昌矢口否认,“什么分手,想什么呢,我俩真的没处对象,就是一块儿去山上挖药材,被赵建林那孙子看到了,说得特难听,他说佟珍珠和我好,是她瞎了眼。”
“我这一时冲动,就跟佟珍珠商量个一下,就假装处对象。”
刘书记盯着他说,“能有这么简单,你答应她什么了,帮她回城?”
许运昌笑了笑,“我能帮她什么呀,以她的表现,这次招生指标不应该归她啊?”
刘书记气得不行,“你是没帮她,我帮她了,如果你们不是这种关系,我会帮她吗?”
许运昌说,“强哥,我知道,你对佟珍珠一直有芥蒂,可当初那事儿,佟珍珠是受害者,假如她是你亲妹子,你会咋想?”
刘书记哼了一声,说,“我可没有这么有胆量的妹子。”
他和陈营长是多年的好友,陈四海是个单身汉,的确嘴花花了一点,可人品是过关的,他把佟珍珠叫到自己办公室,不过是想聊一聊,尽快彼此了解一下,不会真把佟珍珠怎么样。
没想到为此挨了一刀。
军人不怕流血,挨一刀没什么,可佟珍珠实在太狠了,捅了人就立即去找了赵团。
也是巧了,前几天二分场有个知青偷了花生,一个副营长就把这个知青捆起来打,这种管理方式太过粗暴,为了这个,赵团刚刚在电话里被上级严厉批评了。
听到又发生了这种事儿,而且是发生在团部,简直是雷霆大怒,陈四海不但被关了一个月的禁闭,还被一撸到底,从副营长成了普通的大头兵。
但要是换位思考,人家千里迢迢来支援边疆的女学生,刚来到这儿,一个五大三粗的军官就要求单独聊天。
年轻姑娘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说来说去,的确也是陈四海的错。
只是任谁也没想到,一个娇滴滴的姑娘,竟然随身带着刀,还竟然真敢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