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被放弃的儿子。”玉贵妃强调,“你远比赵秀更像叶初,你父皇也更疼爱你。”
她抬起杯盏,抿了口茶,润润唇,又道:“你越像叶初,陛下就越喜欢你。所以,别晒得像煤炭,叶初可不跟你这样。”
赵巽心想,有病。
他起身。
玉贵妃唤道:“站住,我给你找了个伴读——”
赵巽不耐烦听,对玉寒山作揖,笑道:“舅舅,还没恭喜你,你现在不仅是天下第一刀,也是天下第一人。”
玉寒山:“不必恭喜。”
赵巽问:“怎么才能当上天下第一啊?”
“活得够久,排前面的人都熬没了,就是第一。”玉寒山道,“你熬死了我,你也能行。”
赵巽:“……”
*
“娘娘,信上写的什么?”
若梅见皇后看完信之后愁眉深锁,不禁担心。
皇后将信放下,“成国公府的罗氏,她竟然去侯府,向兄长提亲。”
若梅愕然,“成国公府,那不就是令狐沛的……”
“是,令狐沛的娘。”皇后望向那封信函,“她一向瞧不上容容,突然做出这举动,也不会是出于本心,定是受人所迫。”
“难道,贵妃?”
“只有她。”
若梅心里一沉,“贵妃知道了明姑娘与燕王走的近……”
“不一定。”皇后摇头,“也许只是上次在御花园见到圣上,容容多瞧了他几眼,贵妃便疑神疑鬼。她一向觉得圣上理应是她的,谁得了几分圣宠,都是抢走了她的。”
若梅嘀咕:“难道不是她抢了叶皇后的?”
“贵妃与叶皇后反而交好,听说,叶皇后看着她长大,很疼她。”皇后顿了顿,“叶皇后一死,圣上血洗禁宫,太医、宫婢与太监几乎尽数陪葬,如今在宫里的早已换了一批人,当年的内情究竟为何,下人不知情,知情的也不敢说出来。”
她思索片刻,毅然起身,“若梅,随我来。”
*
寒梅谢了。
沈令路过静待来年冬季的梅树,一抬首,梅林深处,有人也在等他。
他上前行礼,“皇后娘娘。”
皇后只带了一名心腹大宫女,摆明了有话与他相谈,且不方便当着太多人的面讲。
可他怎么也没料到,皇后开口便说:“沈大人,本宫进宫面圣那一年,同行的有许多人家的贵女,她们家世好,自身条件更占据优势。最近,本宫常在想,圣上为何偏偏选中南康侯府的人?”
沈令道:“娘娘,此处并非谈话的——”
“此处并非谈话之地,哪儿又是合适的地方?”皇后平静道,“沈大人公务繁忙,本宫一向使唤不动你。”
“娘娘说笑。”
“本宫是否说笑,沈大人心里有数。”
皇后看着他,目光难得锋利。
她今生如果有恨,这男子首当其冲。
“本宫要说的话不多,沈大人听着便是。”她一字一字道,“当年,面圣之前,我们的穿着首饰,都是宫里准备的。本宫分得的衣裳绣梅花,鞋子、头饰也都带有寒梅,而当年掌管这些的,正是沈大人,您说巧不巧?”
沈令神色不改,“微臣听闻娘娘百花之中独爱寒梅,您的侍女——”他看了一眼随行的宫女,“不就叫若梅么?”
“是,本宫喜爱梅花,可本宫后来才知道,凤鸣宫种满梅树,原来叶皇后也喜欢梅花。”皇后紧紧盯住他,衣袖下的手攥了起来,“本宫与别的高门贵女相比,唯一能令圣上另眼相待的,就只有那一身衣裳和首饰。”
沈令不言语。
皇后的指甲陷进掌心,面上却镇定,“沈大人为何做此安排?”
沈令道:“娘娘误会了,这只是巧合——”
皇后冷冷道:“沈大人的一个巧合,一念之差,却是本宫的一生!”
沈令面对她。
这几乎是第一次,他见到这个不声不响,人淡如菊又如梅花清寂的女子,流露强烈的情绪。
只一瞬而已。
皇后很快恢复如常,沉静道:“本宫与沈大人素不相识,也曾问过兄长,与你可是故交旧友,兄长否认了。”
她见沈令的嘴唇动了动,出声打断:“沈大人不必担心,梅花之事,本宫从未与任何人说起,包括家兄。你为何想让本宫坐在皇后这位子上,有什么目的,本宫也不追究。你只要答应一件事,本宫今日所说的话,自会带到坟墓里去。”
沈令微微一笑,“娘娘请讲。”
“据说,成国公府的令狐沛即将来宫里,他与本宫的容容有一段纠纷,牵扯下去,对容容的名声不好。”皇后止住,轻嘲,“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沈大人一向大方,连皇后之位都舍得送予本宫,这次也烦请你代为解决。”
*
赵巽到东宫的时候,赵秀正在喝药。
于是,赵秀一边强自忍耐反胃的难受,一口一口喝下那透着怪味,难以下咽的药汤,一边看着他的弟弟翘起二郎腿坐在凳子上,吃宫外带来的甜食。
赵巽还在那儿笑:“这点心味道是不错,和御厨做的不太一样,我一次能吃两盒。”
赵枕河咳嗽。
赵巽毫不领情,自顾自的说:“四哥,你也真不厚道,容容送你这么好吃的东西,你怎么能不与我分享?你早说,我早叫人去买,早有口福啊。”
赵秀气结。
最近这半个月,常有人告诉他类似的话。
有一次,上完课,就连须发皆白的文先生都说,殿下推荐的那家糕点铺子,确实有其独到之处,老夫的孙子隔三差五的就嚷着要买。
全京城仿佛只有他没吃过,可人人都当他才是第一个尝鲜的人。
简直,不可理喻。
赵巽又道:“四哥,你什么时候也爱吃甜食?你从前可不喜欢。”
赵枕河叹气:“你少说两句罢。”
赵巽扬眉,“我碍着你了?”
赵秀突然道:“出去。”
赵巽转头,“什么?”
“都走。”赵秀语气冰冷。
赵枕河第一个站起来,“我有事,先回府,改天再来。”
他跑得飞快。
赵巽看着剩下一半的药碗,了然道:“你的药太苦,太难喝,唉,这也没办法,为了调理身体——”
赵秀:“走。”
赵巽:“……”
他摇摇头,只当四哥怪脾气发作,起身离开。
还没走到门口,赵秀又道:“东西留下,你自己走。”
赵巽愣了愣,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东西是剩下的那一盒蛋挞。于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打发人还抢劫啊!”
*
傍晚,明容被‘请’去东宫。
她暗想,坏了,东窗事发,她让狗太子打广告却不给推广费,狗太子找她算账来了。
奇怪的是,太子不仅把她叫去,还让禧妃与她同去。
禧妃也得罪他了么?
路上,明容问:“娘娘,太子有事与您相谈吗?”
禧妃断然道:“无事。”
明容更觉得奇怪。
禧妃见她一脸茫然,哼了声,慢悠悠的说:“长乐病着,所以太子叫我陪你,不然你孤身前往东宫,一不为请罪,二不为探病,那就是私会。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明容怔住。
她突然想起,第一次在未央殿遇见赵秀,他威胁要搜她身之前,先屏退了侍卫和太监,只留下几个人。不久前,还是在未央殿,他叫她把护膝拿给他之前,也是先吩咐随行的人出去。
今天,他让禧妃陪她一起去,真是顾及她的名声么?
好奇怪的人。
动不动威胁她,欺负她,却在乎这一点有的没的。
她的名声,早在成国公府就败光了。
“所以。”禧妃强调,“少跑去未央殿,听见没有?你一个小姑娘家,老是与同龄的庶人见面,也就是你现在年纪小,没人多想,再过一两年,那传出去可就难听了。”
*
禧妃到了东宫,便被请去偏厅用茶。
秋月领路,带着明容来到太子所在的院落。
明容轻声问:“秋月姐姐,殿下今日……心情可好?”
秋月见她那小心翼翼打探消息的小眼神,心里想笑,忍住了。她答道:“殿下的喜怒变化只在瞬间,实在难猜。”
明容心想,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不愧反派本色。
秋月守在月门外,止步不前。
明容独自进去。
庭院中,流水潺潺,唯有太子一人。
少年身披厚实的大氅,盘腿坐在廊檐下,身前摆放一方桌案,桌上没有笔墨纸砚,只有一个小盒子。
“明姑娘。”赵秀开口,清润而低沉的声音,情绪难辨,“这是什么?”
他的视线落在盒子上。
明容一头雾水。
他的盒子,他难道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怎么反倒来问她?
她道:“民女不知。”
赵秀笑了笑。
他一笑,残阳血色的光芒,随之变得妖冶。
“是你送我的糕点。”
来了,兴师问罪来了。
明容沉默一会儿,伸手揪住耳朵,问他:“殿下,这是什么?”
赵秀道:“是你在犯傻。”
“是您的早年画作。”明容字字清晰的提醒他,“您那神乎其神的画功,怎么忘记啦?”
赵秀微眯起眼。
暮色将至,天边的霞光燃烧到极致。
明容在光里。
小神女一直在光里,眼神到心灵,尽是光明。
而他,在光芒之外。
唯有黑暗使他平静。
他需要小神女,他想要她,可他又矛盾。
想亵渎光明,将她拽入他所在的恒久永夜,想让她与他同化,灵魂在泥淖之中融为一体,从此那道刺目的光芒熄灭,他的世界重归平静。
也想她坚守本心,始终如一,于是他才会相信,在这浮华尘世,还有最后一线遗世dú • lì的清明。
他太矛盾。
“明容。”
少女抬头。
赵秀在屋檐的暗影下,与她相望。
“你最好一直这样。”
不要改变。
不要被皇宫改变,不要被俗世改变,也不要……被他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