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搓着手,而我打量着周围。大厅面积和我的教室差不多,铁质的桌椅和食堂里的一样,全都固定在地上,无法移动,透出天光的窗子很大,外面罩着铁栏,别想逃走。
现在有八张桌前坐着人,其中囚犯身着深灰色囚服,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差不多:柔和、温驯、或咧嘴笑着,或闷着声在抹眼泪。
“爷,别紧张,”我收回视线,握住爷爷的手,“就像我们排练过的那样,有些话我来说,然后千万记得不要提起林朝诀。”
我爷重重地点头,要我放心。
没一会儿,裴行勇被押出来了,跨过那扇铁门朝我们走过来。
短寸头,衣裤干净规整,面色红润,眼神清醒,整个人比我记忆里还胖了好几圈改头换面,从没收拾得这么像个人过。
可我依旧抑制不住,几乎是条件反射,藏在桌子下面的手就攥成了拳头。大脑也高度紧张,催我快去寻找一切能当做武器的东西保护自己。
“你们终于来了,”裴行勇毫不避讳他腕上的手铐,磕在桌面上叮咣作响,“爸,还有我儿子。”
我浑身绷紧,眼神不躲不避直接迎上他盯着我的目光。
“信都寄到我学校去了,不来不像话。”我冷漠道。
“挺好,挺好,说养女儿是小棉袄,我这个儿子不也很贴心么?”裴行勇移开视线,朝爷爷看去,“比当爹的关心我。”
我爷不吭声,我在桌下握住老头子的手。
裴行勇问:“你把一楼卖了,卖了多少钱?”
果然他已经知道了,上个月信没送出去,狱警应该是跟他说明了缘由的。
见自己说话跟放屁一样没人理,他嗤笑一声,又道:“那你们现在住在哪里?我家吗?何晓眉死在那儿,你们爷俩住能得安心么?”
“她死在那儿,化作厉鬼也应该是缠着你,我们有什么住不安心的。”
“小宝!”我爷立刻出声叫我,怕我惹怒裴行勇。
这个问题在我的预料之内,只前两句在,最后一句他也有脸说得出口,我根本嘴不受控,嘲讽自己跑出来。
也是条件反射,以前他打我,我哪怕被打得还不了手了,嘴上也从来没有认输过。
显然裴行勇见惯不怪:“是么,可我过得挺好,没有厉鬼缠身,也不像在坐牢,仿佛......知道苦行僧么?我比他好点,仿佛置身一个清汤寡水的天堂。”
我爷压着我的胳膊,对裴行勇道:“没往你家里住,嫌晦气。要不是房产证上写的是你名字,我早把它卖了。”
“哦,那可惜。那你们住哪儿呢?总不能流落街头吧?”
“筒子楼,”阴阳怪气谁不会,我道,“比不上你这牢房。”
气氛剑拔弩张,和其他几桌的会面氛围完全不同,既没有温情也不存在追悔莫及。
或许一开始我爷的心头是有些挂念的,被信纸上一笔一画的哽咽交加所欺骗。可现在眼见为实,他这个让他操了一辈子心的窝囊儿子,根本就没有良心。
裴行勇微微仰着下巴,微微眯着眼睛,用轻蔑一般地神情看着我。
“你说冷,给你买了衣服和棉被,凑合用吧。”我爷拍拍桌子,试图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我看你是过得挺好,不用我们来探望你,我和小宝这就走了”
“在咱们云泞,和你学校离不远的,就那么一个筒子楼吧?”裴行勇不理会我爷,自顾自道,“睡在我下铺的那个老头儿,有一天和他老婆见完面回来,跟我分享了一个筒子楼的大新闻。说是他们楼里有一条狗,看到shā • rén犯的儿子和一个开大奔的男人搂搂抱抱,哇一声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我如坠冰窟,脊梁骨一寸寸被寒意冰冻,僵硬得动弹不得。
“是你吧?裴晴,你奶奶给你起了个女孩儿名,真没起错。你抱上大腿的时候,别忘了还有我这个”
“啪”,重重一声,我爷爷站起来狠狠甩了裴行勇一耳光,气喘如牛。
我被震地一抖,猛地惊醒回神,跳起来拽着我爷忙往后退,只差那么几分毫的距离,裴行勇就要扑过来反击,戴着手铐也阻止不了的他刻入骨子里的残暴行为。
整个大厅都看过来,狱警拿出电棍大声呵斥,押着裴行勇的肩膀把他压趴在桌上,同时告知我们会见结束,让我们快点离开。
裴行勇还在执拗地盯着我,脸被桌面挤压得变形。
我应该害怕、厌恶、恶心的,可我看到这个畜生被拎着后领子拉扯起来,要被遣回牢狱,突然就忍不住笑了一下:“当心,别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