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着话回荣庆堂,众人已经在外间等着。
贾母皱着眉:“才说这么几句话就回去,何时得了空再回来。”
“若得空定回来,外祖母不必相送,快回去吧。”
匆匆分别,依旧是王熙凤和尤氏将林茈玉送出来。路上王熙凤道谢:“果然是见识浅,竟不知皇家有这样的习惯,亏得你帮我说好话,否则我再问几句惹恼了老太太,没法做人了。”
“家里多少大小事都指着你,这点算什么?你们也别送了,我这来一趟,倒辛苦你们。”
“都是应该的。慢着点,仔细脚下。”
将林茈玉扶上轿子,王熙凤才松口气,喃喃自语:“这妹子虽不是亲的,比亲的也不差什么。”
尤氏笑话她:“人家是贝勒福晋,你倒想认这个亲妹妹。可惜,你们王家的女孩攀不上。”
“不是我说,方才在里头你也看见了,老太太暗示提点,除了她谁帮我说话?你我进门晚,没见过大世面不知道,家里两个太太当真不知道?”哼一声,王熙凤甩手就走。
今天的事情里里外外都是她安排,她准备的消遣足够从早上卯时到晚上酉时,两个太太只要不是瞎子都没看见,却没人告诉她一声。
老太太看着没生气,想必不是强硬规定必须午时回去,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回去总比不回去好。两个太太看见了却没提醒,存的什么心不知道,但指定不是好心。
在这一点上尤氏的处境倒是比王熙凤好一点,她上头没有婆母压着,但不也没人提醒她吗?
叹一声,尤氏也转身回去。
林茈玉坐着小轿从内宅到外院,没在小巷里下轿,而是直接抬到前院垂花门。轿子落地,一只带着扳指的手就伸进来掀起帘子。
“走不走?”
“走。”扶着胤祐的手出来,林茈玉向贾赦和贾政福身告辞。
二人忙道不敢,将他们夫妻二人送到门口,看着他们的马车走远才关门回屋。
马车上,胤祐眼神里都是兴味:“荣国府里好东西不少啊。”
“……”暗道一声果然,林茈玉选择放弃挣扎。“爷看见什么了?是玉石茶盏,还是新猎的皮子?又或是哪朝的孤本?”
“你也看见了。”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胤祐已经从林茈玉生无可恋的神情中看到答案。
国库可以有钱,皇室可以有钱,但是大臣家里不能有钱。如果大臣家里有钱,那钱就是给皇上存的,等皇上什么时候没银子了抄个家,立刻就富起来。
林如海从盐道改任粮道的时候并没有回京述职,但他私下里送了数百万两银子进京,是这些年从他手上经过留下来的银子中的绝大部分,当他离开盐道的时候,收拾得明明白白给康熙送来。
当时这笔银子从林瑾眼前过了一下,差点给他小小年纪吓出心脏病。本以为林家够有钱,但跟盐道流水相比,林家自身那点钱就是九牛一毛,甚至林茈玉陪嫁的那两万两银子,其实就是盐商送一次礼的钱。
虽然现在国库还不缺钱,但等缺钱的时候,这些露富的人家都是第一批被抄的。贾家既是旧勋,又爱露富,真是自己往枪口上撞,拦都拦不住。
“爷现在可明白来时我说的话了?”林茈玉一声长叹。
“确实明白些。除了这么,你两个舅舅胆子也不小,问起太子和直郡王的事。”胤祐眼神眯起,直勾勾盯过来。
林茈玉原本半靠在马车座位上,听见这话立刻坐直:“他们就是随便问问,贾家现在的情况爷也知道,朝堂上的事他们早掺和不上多少,也就在底下小官里面还有点威信,这话问了也是白问,他们做不成什么。”
“随便问问?”
“嗯。”林茈玉把头点成小鸡啄米。“无论将来哪位爷坐上那个位置,不都是爷的兄弟?从爷的角度看是这样,从皇上的角度看也是这样,底下蹦跶的……也不过是惹恼万岁爷而已。”
现在的康熙还算圣明,等晚年康熙越发多疑,那个时候再蹦跶就真是在自己的坟头蹦迪。胤祐将来会掌握兵权,这些话提早跟他说了,也好有准备。
林茈玉是这么想,但她话刚说完胤祐就沉默了,好半天才开口,声音都有些哑:“你方才说无论哪位爷,也就是说,你认为太子登不上那个位置。”
我这么说的吗?
淦!我好像真是这么说的。
林茈玉瞬间惊恐。
这话若是在几年后皇子竞争逐渐明朗之后说就罢了,但现在明面上竞争的只有太子和直郡王,就连老八都只是在悄悄拉拢人脉,根本没有人敢冒头。
胤祐身上肉眼可见的低气压:“福晋,你的感觉有点危险。”
他能明显看到福晋眼中一闪而过的迷茫和回忆,足以证明这些话她完全是在无意识中说出来,而不是在怂恿和教唆。如果没有那一闪而过的迷茫和回忆,他绝对当场命车夫调转马头去宫里,跪在康熙面前磕头请罪。
但偏偏她就是随口一说,就像发现那拉氏有孕那天,没有任何的征兆,完全靠预感。而且还是连她自己都无法察觉的预感。
有这么个福晋,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深呼吸一口气,胤祐伸出手猛地用力,将林茈玉拉进怀中扣住:“福晋,这些话只在爷面前说说就算了,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方才你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往后在人前,少说话。”
“爷放心,我知道了。”林茈玉忙点头,要多乖有多乖。
她自以为是随便说两句暂时帮贾家解围,顺便劝胤祐不要参与兄弟们之间竞争,却不防皇子们从小就在这样的氛围中长大,任何与朝堂、夺嫡相关的细节都会在他们眼中无限放大。
古人只是被生产力条件限制,但并不蠢,尤其是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的皇子们。这话真是诚不欺我。
接下里一整路林茈玉都是被胤祐抱着,一句一句教她说太子是储君,是未来天子。
下车的时候林茈玉已经从“不知道哪位爷登上那个位置”变成“太子继位”。无论将来如何,至少现在胤礽是康熙看中的太子,也是他每次出行最信任的监国人选。
马车上随口一句话,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而林茈玉背着“祥瑞”的名头,一旦被人知道她能预知什么,她的话更会被无限放大,比别人随口一句话更加严重。
这件事算是把林茈玉和胤祐都吓到,连上元节都过得紧张兮兮。
正月二十一,康熙宣布要南巡,命令六部协调准备,随行人员、各样花销务必安排妥当,并令太子、四贝勒监国,直郡王、诚郡王、五贝勒、七贝勒、八贝勒等诸皇子随行。
消息发出,国库的银子流水一样往外淌,六部忙得热火朝天。
南巡出发的日子定在二月初三,二月初一这一天,胤祐亲上荣国府,说担心福晋独自在家,邀请福晋之妹去七贝勒府小住。
在旁人眼中看来,七贝勒夫妻这是何等恩爱?荣国府更是大喜,将林黛玉收拾得妥妥当当送出来。
上车前,林黛玉给胤祐道谢,视线扫过车辕,没说什么。等到了贝勒府下车,随口一句:“这车旧了。”
被林茈玉弄得神经紧张,胤祐现在看姐妹俩就像看神棍一样,但面上不显:“这车用了大半年,回头叫你姐姐换。”
说罢派心腹太监送林黛玉进去,然后立马派人把车拆了。
里里外外仔细检查,赵诚小跑着过来回报:“贝勒爷,车辕里头一个节点的位置裂了缝,现在到处都是雪,缝被雪封住没看见。不过缝不算太大,大概是路上有些颠簸被林二姑娘察觉出来了。”
“嗯,不要这个车了。”
换个配件就能解决的问题,但胤祐还是选择放弃这个车。
传言果然不是空穴来风,几个没得手的兄弟要是知道她们姐儿俩还有这能耐,会是什么反应?
胤祐深呼吸,竟然觉得有点痛快。从小其他兄弟都是养在宫里,只有他被养在别处内定好要过继出去,心里肯定也是不平衡过,随着时间推移幼年的伤口逐渐结疤,但痕迹终归还在。
“赵诚,今儿的事谁也不许说出去。之前派给福晋的人换掉,都换成心腹。林二姑娘在咱们府上居住期间,身边也都派上心腹。”
“奴才这就去安排。”
再次深呼吸两口平复心绪,胤祐才回屋去。
初二,南巡前一天,胤祐进宫邀请十二皇子上门做客,路上偶遇嫔妃调侃他要撮合弟弟、弟妹也不在意,反倒把胤裪弄得不好意思。
“七哥,要不我不去了吧?现在见面也不大合适,总要顾忌人家姑娘。”
看着还不知道事情严重性的胤裪,胤祐抬手拍在他肩膀,长叹:“没事,你早晚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