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青柠听到“她有名有姓,不是你的下堂妇”的时候,莫名的觉得心里一烫。
她好似突然明白了她想要什么。
要所有人都知道她是白青柠,而不是秦山岳的附庸。
但这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树外面的混乱打断。
男子与男子之间,往往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在打什么心思,更何况端亲王世子对白青柠的维护如此明显。
月光之下,看着端亲王世子脸上的面具,秦山岳只觉得一股火顶上了脑袋,烧的他五脏六腑都跟着扭曲,浑身的骨头都跟着疼。
这些男人都是被白青柠给下蛊了吗?那个小倌缠着白青柠便罢了,这个端亲王世子怎么也被白青柠给迷住了?
他原先以为端亲王世子对白青柠严加保护,是有什么关于朝堂争斗上的企图,但没想到,居然是因为端亲王世子喜欢白青柠!
那不过是被他休弃的女人,是被他赶出去的下堂妇!这群人争着抢着不嫌丢人吗?
说来也怪,他本是不想要白青柠的,可白青柠一被人追着捧着,他又觉得浑身的火儿都烧灼起来了。
他很想抽出刀在端亲王世子身上狠狠地砍两刀,发泄他自己的怒火,但是却又不能。
他不能对端亲王世子动手。
他右手握拳,忍的手骨都咔咔作响,恶狠狠地盯着端亲王世子看,却又在看了几秒钟后,突然笑了。
“白青柠不过是我看腻了的一个物件而已,她品德不端,性情凶蛮,实非良配,还是...世子就喜欢捡别人吃剩的东西用?”
秦山岳的话才刚刚落下,便瞧见那端亲王世子冲上来踢向他,腿风凌厉,颇为骇人。
在宫内不允许佩刀,秦山岳便以手臂阻挡,他似乎没想到端亲王世子竟真的这般在意白青柠,他一边觉得白青柠水性杨花,不值得他再惦记,一边又不喜欢别的男人在意白青柠,见到端亲王世子这副护着白青柠的做派,就忍不住开口揭短。
“你了解白青柠吗?你根本就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与她成亲三载,她对我都冷血至极,又怎么可能会在意你?她在外养了小倌,与别的男子偷情,毫无妇道可言!她上不敬婆母,下虐杀丫鬟,你被她骗了!”
秦山岳把最后几个字吼的震天响:“你被她骗了!”
他喊到最后时,莫名的有一种憋屈,白青柠明明那么不好,这些人为什么非要追着她不放?
端亲王世子正一膝踢在他手肘上,在秦山岳怒吼之后,微喘着气、声音更高的喊道:“是你不了解她!她是全天下最好的女人,她性情高洁从不强迫于人,若非你与赵红珠拉拉扯扯伤了她的心,她怎会与你闹到那种地步?”
说到最后,端亲王世子竟喘出一口笑来:“哈,我还该谢谢你,若非是你先背弃她,她是不会看我的。”
秦山岳被端亲王世子卡着脖子,因为无法反驳,而涨红了脸,他额头青筋暴起,才抬起端亲王世子的手臂,声线都跟着用力:“非是我先背弃,是她早已与一公子苑的小倌有首尾,是她不守妇道!”
“她不是。”端亲王世子在骂:“是你先带赵红珠回府的!”
秦山岳越发愤懑。他想不通,这个端亲王世子为何对白青柠如此言语维护,这个端亲王世子瞎了眼吗?摆在面前的事实都不看!
昏暗的花园之中,两个男子你压着我,我缠着你,手臂在角力,彼此都是狼狈不堪,气喘吁吁的样子,白青柠透过树枝的缝隙看向端亲王世子,看见了对方抬起脸时熟悉的下颌线。
恰好此时远处炸开了一片焰火,夜空之中绚烂多彩的焰火照亮了对方玉质面具之下清澈见底的眼眸,端亲王世子的姿态是狼狈的,他和秦山岳翻滚腾挪间,身上的袍子都乱糟糟脏兮兮的,全然没了刚入宫时的风华。
白青柠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地盯着那身影。
烟花也好,秦山岳也好,远处听见打斗声跑来的金吾卫也好,世间万物在此刻都成了背景,只有树杈缝隙之中的端亲王世子被无限的放大,时间似乎都在此刻放慢,慢到白青柠能看清楚端亲王世子说话时唇线绷紧的弧度。
白青柠听见自己的心河在决堤。
光是那几句话,便能叫她猜出来这个人的身份了。
这世上,能这样维护她的人不过那么几个而已,就像是混在无数沙砾里的黄金,只需要打眼一看,便能知道是谁。
更何况,两个男人一打起来,端亲王世子情急之下,已经没有再压低声音讲话了,她朝夕相处的人,自然能分得出来。
她好熟悉的眼,好熟悉的声音,好熟悉的下颌线。
一个名字在她的心底里呼之欲出,却又充满谜团。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是以端亲王世子的身份。
当时的情况太混乱,白青柠躲藏在暗处,一颗心乱糟糟的,只觉得一大堆找不到原因、看起来有点古怪的巧合似乎都找到了可以牵连在一起的线团,桩桩件件似乎都能对上了,只是现在突然回想起来,有些想不起头尾。
她正胡乱的想着的时候,外面两人的打斗被阻止了。
在四周巡逻的金吾卫匆匆赶来将两个人分开。
在瞧见是秦山岳与端亲王世子打在一起时,金吾卫连宫规都没敢提,更不敢问他们俩为何打起来,只是将两人分开搀扶起来,行礼后,与二人说:“焰火快要开始了,将军与世子可移步凌霄殿前观赏。”
当着金吾卫的面,秦山岳和端亲王世子自然都不会再提半句阴私,但不说话归不说话,这俩人起身离开、互相对视时,彼此眼底里都迸发着火星,像是随时都能抽刀互砍一般。
金吾卫暗中叫苦,只得越发小心的伺候着,一路引着两位贵人往凌霄殿前走。
白青柠等他们人都走没了,才提着裙摆,在四周绕了绕,从另一个方位走回了人群堆儿里。
此时焰火正盛,木竹爆开声与人群喧哗声吵吵闹闹,掩盖了白青柠的脚步,四周的人都昂着头往上看,夜空中焰火闪烁,流光溢彩,每一张脸上都带着新奇。
白青柠在人堆儿里刚站定,便瞧见白云霜红着眼从不远处走来,扑到了她身旁抱着她胳膊。
白云霜被白夫人保护的很好,根本不知道白青柠与白家已撕破脸皮了,她只知道白青柠被秦将军休弃出府了,方才瞧见白青柠被秦山岳拉走,把她吓的心口乱跳,焰火也没心情看,差一点儿便要回去找白夫人了,幸好白青柠又回来了。
四周烟花爆竹声太高,说话不方便,白青柠也便没开口,只是用袖子帮白云霜擦了擦眼睛,白云霜紧紧地抱着她胳膊,不再哭了,白青柠指了指天上,白云霜便随着她一起看焰火。
七彩绚烂的焰火炸开,像是在天上开了一朵花,整片天空都要被焰火照亮了,人群都站在凌霄殿外的假山花园附近,欣赏了这一场奇景。
焰火持续了半个时辰,焰火结束之后,所有人俯身行礼,向人群最中心的太后行礼贺寿,太后摆了摆手,免礼,复而又重新回殿上。
焰火之后便是献礼,由皇亲贵胄先献礼,随后则是文武百官,皇族血脉凋零,宗亲死的死亡的亡,现如今皇族便只有端亲王一人。
站在太后下首方位的太监便高声唤:“端亲王到——”
众人都顺着声音望向了殿门口。
方才焰火之前,端亲王没来,倒是在殿门口被人瞧见了身影,此时听到端亲王的名号,人群便都抬眸看了过去。
端亲王自殿门外、披着满身寒风而来。
他是亲王,可持刀上殿,殿内地龙烧着,暖入盛夏,端亲王便如同一把划开暖意的刀,他年岁正盛,周身气场不弱于坐在龙椅上的那位。
白青柠置于人群之后,透过肩膀与发鬓,远远地望向了端亲王。
端亲王的长相与当今圣上有三分相似,毕竟是一母同胞,只是端亲王常年征战沙场,是以浑身绕着散不掉的肃杀之气,凌厉且刺人,而龙椅上的圣上威严却平和,端亲王进殿门时、目光与坐在殿上的圣上一触上,两人脸上都瞧不见笑意。
本该其乐融融春意暖暖的大殿也就这么凉下来了。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作,方才的热闹就像是突然间被人抽空了一般,这股寂静来的叫人心慌。
而这时候,在端亲王身后又走出了一道身影。
此人穿着一身雪白的锦袍,头顶一根簪,面带玉色面具,面具盖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了一截紧绷的下颌线,一眼望去墨发锦衣,清俊雅致,殿内的烛火映到他的脸上,将他的锦袍都映出了游动的浮光。
大殿上的人微微屏住了呼吸。
近些日子来,朝中的人都听说了则有趣的传闻——端亲王早些年在外征战的时候与一女子一见钟情,此女为端亲王生了一个儿子,但后来此女在战乱中,带着儿子不慎走失了,最近,端亲王才将这儿子寻了回来。
朝中之人都颇为好奇,这端亲王世子该是什么模样的?
没想到瞧见是瞧见了,但却还戴着个面具。
“姐姐,你瞧这个世子。”白云霜凑到白青柠旁边偷偷说小话:“满身气度呢。”
白青柠抬眸看了一眼。
她没看出来哪里有气度,只看出来端亲王世子换了身衣服,想来之前在地上滚的那一套衣服已经不适合面圣了,所以又换了个新的。
“嗯。”她随意应了一声。
白云霜在她旁边犹豫了一下,又低声说道:“姐姐,刚才你被秦山岳拉走,没出什么事儿吧?”
白云霜很怕白青柠被秦山岳为难,她很想说“我们回家与娘亲告状”,可是她转瞬一想,却又觉得告状也没什么用。
娘亲时常教她,女子要柔顺从夫,不得肆意妄为,就算知道了姐姐受委屈也不会替姐姐出头的,更何况,秦山岳是二品大将,有实权在手,她姐姐不过是一个柔弱女子,又能怎么办呢?
“没事。”白青柠能感受到这个嫡妹对自己的关怀,她不喜白家,但不会伤害这么一个小妹妹,所以她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白云霜的手背。
“别担忧我。”白青柠说:“我自有去处的。”
若是之前,白青柠可能还会在意秦山岳发疯,毕竟她之前不敢完全信任端亲王府,但是现在,她一想到那张面具下面藏着的脸,便觉得心口微微发热,整个人也跟着放松,不再那样紧绷了。
白云霜心里其实并不放心,但是她什么都做不了,也不想再说那些只能安慰人的空话,只能闷闷的憋回去。
她又想起了娘的话。
女子一生,便是要嫁一个好儿郎,只要选对了人,便能平步青云。
可是她觉得,这世上的好儿郎太少太少了,她爹在外也是个官,回了家却只会与娘摆脸色,还时常流连花楼,她哥哥在京中被很多女子爱慕,可是她却知道,哥哥在外养了个外室,常去偷吃,前些日子,那外室有了身孕,哥哥也不敢让人把孩子生下来,还请了药娘给堕掉了,因为哥哥要娶刑部尚书的女儿,在品性上不能有污点。
这世间的男子各有各的坏处,凭什么就要求女子处处都好,样样都出色呢?
她想不通,想多了又觉得憋闷,往后的歌舞她也没怎么看,只是偶尔往席上瞥一眼。
坐在最上面,最显眼的就是皇上与皇后,然后是太后,最下首是太子,再往下,便是琳琅满目的礼。
今年的太后寿宴很热闹,端亲王献礼的时候,席上都跟着响起了一阵“哇哇”的声音。
端亲王今年的寿礼是一颗南海大珍珠,足有人的脑袋大,珍珠闪着光的,直直的晃着人的眼,比殿里的烛火还亮,几乎能当灯盏用。
比这珍珠更吸引人的,是端亲王在所有人面前公开了他儿子的身份。
“想来诸位也都听说我儿子了,他名季望楼,今年弱冠,过几日,便是他加冠之礼。”端亲王把身后的世子拉出来,举着酒杯向所有人介绍了世子的身份:“我与我儿多年未见,近日才刚寻回来,我儿过几日加冠,在此宴请诸位,一定要到。”
其实端亲王世子的岁数今年都二十有一了,并非是刚满二十整,只是端亲王有意模糊掉了世子的岁数,季望楼也是他新取的名字,免得被人把端亲王失踪多年的世子与江南而来的丽妃扯上关系。
端亲王说完之后,满朝文武都不敢开口,好似连空气都僵持住了似的,太子端着酒杯的手微微僵了一下,随即抬眸看了一眼那位戴着面具的端亲王世子,然后又看了一眼他的母后。
皇后端坐高位,面无表情。
直到坐在上位的元嘉帝招了招手,唤了一声“过来”,殿内的人才重新能够呼吸。
众人便瞧见那位身着白衣的端亲王世子季望楼缓缓走到圣上面前行礼。
白青柠离元嘉帝太远了,元嘉帝坐在最高的位置上,而她几乎坐在殿门口附近了,她看不清楚元嘉帝的脸,只能看见元嘉帝伸手用袖子摁了摁眼睛。
竟是红了眼眶了。
白青柠一时间有些惊疑,她没想到元嘉帝对自己这个从未谋面的侄子竟这样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