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范氏给侧福晋请安。”
三月下旬的一日,元夕又带着人到长乐院附近的花园里晒太阳,无需带上旁的东西,带上点心、热饮和软垫就行。花园里自有亭子,在其中可以静静地享受天气和花香的美好。
其实元夕自己都能感受到自己似乎越来越心静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了孩子所以动不起来,明明她见过快要生育的老师都能风风火火地管理班务——不过想到她妈妈年轻时雷厉风行的模样,管着她上蹿下跳的样子,没准儿她生了也是一样的?
却不想,居然碰到了带着二阿哥晒太阳的范格格。
范格格素来是穿着朴素简单的,簪着绒花和不起眼的饰品,上面的宝石玉髓都小巧精致,怎么看都是个柔弱不扎眼的女子。但是从那几日的百合开始,元夕便不敢轻视任何一个内宅女子。
她把后宅当生活,人家把后宅当工作在经营,不能比。
“起来吧。”即使被打扰了清幽自在,元夕仍是笑眯眯地说道,毕竟这花园又不是她一人所有,别人来就来了吧。
既然碰到了,似乎还应该客气客气,范格格身边的奶嬷嬷还抱着二阿哥,她总不能就让人家顶着日头回去。
“坐下喝杯热水?”元夕客气道。
“妾身谢过侧福晋。”范格格柔声应了,让奶嬷嬷把二阿哥放下来,坐在她身边的圆凳上,二阿哥刚落地,丫鬟就在石头圆凳上铺上软垫,不至于冻着娇弱的小阿哥。
元夕很少见这位二阿哥,因为他生来孱弱,故而范格格从不放心让他出门吹冷风,进出也都是奶嬷嬷抱着,多数时候都是在房间里待着。他几乎也是药罐子里长大的孩子,虽然不至于一出生就吃药,但每次一病就几乎要大半个月,时常夜里发烧请府医,故而他虽然已经两岁了,仍没有被取姓名。
太子颇得圣宠,他的子嗣都会由康熙亲自取名,但二阿哥不似能养大的模样,故而一直没有被取名。这样没取名没记入玉碟的孩子,若是夭折了,也不得入宗室陵寝,在这样极为讲究宗族和来世的时代,是极为可怕的事情。
所以范格格不敢让二阿哥出去吹冷风,也是可以理解的。
二阿哥也乖乖地喝着热水,他是一个瘦弱的孩子,脸上带着薄薄的肉,眼睛不大,看着连神色都是怯怯的、弱弱的。他偷偷打量着元夕,应该是觉得陌生而好奇。
元夕随着二阿哥深深一笑,她似乎总是很难拒绝孩子的,无论大人之间的关系如何,孩子还是无辜的。
“侧福晋看着神色尚好,肚里的孩子很懂事。”范格格看着她,小心地说道。
许是因为她性子便是如此,明明元夕也不曾做过什么,更不曾在外头发过脾气,偏生范格格每回见着她都是这样怯生生的,好似她做了什么。不过她见着谁都是如此,故而李侧福晋平时最厌烦与她打交道,只觉得她看着就是虚假的。
“自是。”好听的话谁不喜欢,元夕笑眯眯地应了,又摸上肚子,月份大了之后,她的手时常就搭在肚子上,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许是因着放上去比较舒服,便常是这个姿势。
她自己道:“虽是头胎,却格外省事,这孩子乖巧懂事,素来不闹腾。而且老话不是说生女孩儿母亲生得美吗,我这胎似乎也未曾影响容色,必定是个乖巧的格格。”
范格格稍显疑惑:“侧福晋绝世容光,自然不会因为有孕被影响容貌。只是……世人都是想生儿子多过女儿的,侧福晋怎么?”
她颇有些自得:“本侧福晋又不是不能生,这胎生个女孩儿,再给她生几个弟弟都是可得!”说着,她还伸手摸头上的步摇,衬着她的容色,竟有几分盛气凛然之感。
范格格迎合着,手上摸着二阿哥的脑袋。二阿哥正听着两位说着他听不明白的话,突然被额娘摸头,便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望着她。
小儿的眼睛从来便是黑白分明的,清晰地倒映出母亲的面容。
元夕嘴角噙着笑看着,开始说未来打算让太子给自己的小阿哥请哪些师傅,由太子亲自教着搭弓射雕……她不住地说着对未来的美好幻想。
这话实在太张扬了,便是碧儿都想劝阻元夕住口。
她自己才似是注意到说了什么,捂嘴笑道:“范格格勿恼,我就是太开心了,二阿哥乖巧伶俐,我也是想生个这样的孩子,以后可以让兄弟们一块儿玩耍。兄友弟恭,自是极好的。”
“是啊。”范格格也道,“侧福晋未来必定是多子多福。太子爷常去你院里,机会也是多的。”
“自然呢!你也知道,我们忠诚公府也不缺圣眷,就是我们兄弟姐妹少,我就想着自己的孩子能多几个兄弟姐妹,这样兄弟姐妹和睦,多好。”
“……是啊,多好。”
最后,元夕借着有孕疲惫,懒懒地告别范格格,带着人回去了。
范格格和二阿哥也回去自己院子里,只是还坐在庭院里晒着温暖的阳光,身边只有雪儿这一个心腹守着。忽地,二阿哥抱抱范格格,声音软软的。
“额娘不难过。”
范格格一愣,仍是笑着摸着二阿哥的脑袋:“额娘没有难过,额娘就是可惜,我们二阿哥自是千好万好……”
她的孩子千好万好,只有身体不好这一个缺点,却是个最贴心的好孩子。
雪儿在旁边愤愤道:“方才那侧福晋究竟是什么意思,当真是轻狂。真是奴才出生,披上主子衣裳也改不了一身奴性!飞上枝头还真就把自己当凤凰了!”
范格格瞪她一眼:“什么话都敢当着二阿哥的面说。”
她手上拍着小孩,哄着孩子渐渐睡去。
孩子身子不好,未来也争不动什么,现在是府里孩子少,二阿哥才能被太子爷注意到。若是在万岁爷宫里,那便是几年见不着一回阿玛,那她的二阿哥也太可怜了……
碧儿伺候元夕午睡,嘴里忍不住道:“侧福晋之前对范格格那些话可真不该说,那不像是在她心上捅刀子么。”
“捅刀子就捅了呗,我怕她?”元夕侧躺在软和的被窝里,将棉被压在脖子下方,享受着被窝的温暖。
“可是您素来不是好争之人啊,从来都是与人为善的,怎会故意与人相争?”当时她听着都觉得忧心忡忡,若是个急性子的人,该不会直接冲上来动手吧。碧儿转念一想,“您不会是觉得百合之事没有证据,但是就是想找范格格麻烦吧。”
“差不多吧。”她无可置否。
“侧福晋您糊涂啊……”
“可是我就想做些自己愿意的事情怎么了?”元夕突然硬声道,“我已经够与人为善了,还不能在这种时候做些自己乐意的事情吗?我是奴才的时候要处处相让,如今我还要处处相让吗!”
“侧福晋……您别动气,小心腹中孩子。”
她深吸一口气,看到碧儿惊恐的眼神,轻叹一声,呼出胸腔里的郁气:“罢了,你下去吧,我自己睡一觉就好。”
碧儿没敢再打扰,赶紧下去了。
所幸元夕只是一时上头口吐真言,自己慢慢地平息下来,躺在床上安眠。
过两日太子来长乐院用晚膳,他已经习惯了来时,元夕不过懒懒地扶着肚子行个半礼,然后便自己扶着桌子坐下。
她还振振有词:“妾身知道殿下必定心疼我孕育子嗣,故而我就自觉坐下,免得太子爷还要开口。”
“伶牙俐齿。”他轻哼一声,靠近元夕坐下,注意到元夕单薄的衣服。
虽是春季,天气和暖,但夜晚和清晨还是有丝清凉,如今她怀着孩子,不少药不宜服用,若是着凉生病可如何是好。
元夕听着太子不满的关心,娇声道:“您可不知道,对于孕妇而言,有孕则体热,别看我穿得单薄,实际上动辄便容易出些虚汗,实际上我穿得可不少。再说了……我这么穿都好些日子了,你忙得都没时间进后院,不知道我经常穿得轻薄吧。”
她手上绞着丝帕,似是比孕前更娇气些。
但胤礽乐于她暴露自己的小性子,失笑摇头:“好,是孤的问题,我该早些来看你的。”
“罢了罢了,还是我来心疼你吧,当真辛苦。”元夕看着胤礽又再度乌青的眼下,让下头人赶紧端碗补汤上来,其他宫人见二人坐得极近,何玉柱清楚,太子总喜欢和这位侧福晋说些体己话,待遇是最不同的,故而早就乖觉地带着人撤下去。
既然没有旁人,元夕便直接问道:“您这些日子都忙些什么啊。”
她这样一个内宅女子,当真是对于外界毫不知情,便是碰到一些来太子府做客的女眷,听到的也是谁家有孕、谁家孩子娶妻或嫁人的八卦。曾经她是愿意听的,可这是夺嫡关乎未来和性命的事情,她不甘只能听到家长里短,她想知道朝政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