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故渐渐放松下来。等他吃完早餐,露出笑脸,迟晟便开始跟他聊天。
迟晟问他:“还是怕我吗?”
温故果断答道:“我没有惧怕过您。”
这是真心话。
迟晟笑了一声,又问:“那你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温故反应了一秒,意识到迟晟问的是他是否接受了母亲死亡的消息这件事。
温故收回视线,笑容落下去了一些。
他点点头:“好些了。”
迟晟说:“本来想过几天告诉你的,但我想了一下,还是觉得应该现在告诉你:我已经让人去取你母亲的骨灰,顺利的话,这个月试婚结束之前就能接回来。”
温故突然露出了很奇怪的表情: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脸色煞白,继而露出失魂落魄的状态。
迟晟忙问:“怎么了?”
温故怔怔地看着迟晟,像是天塌下来了一样。
他说:“我……忘记了。”
迟晟立刻就明白了温故的意思他忘记了应该主动取回他母亲骨灰这件事。
同时,迟晟也知道温故一定已经在心里给他自己定了罪。
迟晟弯下了腰,巨大的脑袋尽量平视着温故。
他很温柔地说:“嗯,你只是忘记了一下,现在我提醒你了,很快她就会被带回来。”
温故摇头:“不是的。我……我其实这几年一直有这样猜想我妈已经去世了。”
迟晟并不意外这件事,问:“是因为视讯?”
“嗯。某次视讯的时候,她出现了一段重复的反应。大概是在五年前。虽然她以开玩笑搪塞过去了,但是我一直没有忘记。
“后来我不断试探她和顾家,心里的疑惑逐渐加深,于是开始出现了‘这个妈妈是假的’的想法。”
迟晟:“你有跟他们确认过吗?”
“没有。他们不会回答我,我也没有能力去那颗疗养星球找她。或许更多的是因为我不敢,我怕真的听到她已经不在了的消息。
“之后的几年,我一边在心里不断暗示自己‘她可能已经死了’,一边又反驳自己她还好好的。越想越怕,越怕越想。直到刚才……”
他看向迟晟:“你跟我说她的骨灰的事,我才明白我其实早就在心里认定她死了。所以我才会想不起来要去接她,因为我把她早就完全从我的生活里剥离出去了。”
温故收回视线,自言自语地说道:“我真可怕。”
“温故。”
迟晟突然加重了声音叫了温故一声。
温故惊了一跳,重新看过来。
迟晟:“一个人没有在自己母亲的葬礼上哭,不该被判死刑。”
温故一愣。
他知道这句话,那是他在地球上的时候,母亲给他用来认字的一本小说里的。
迟晟:“你不该用他人的道德标准去审判自己。你心里应该清楚,你母亲接近死亡的时候,一定是感受到了解脱。
“你这样责怪自己,不是因为你把她从生活里剥离了,而是你怪自己没有救下她。”
温故没有反对这个说法。
“有什么区别呢?事实就是我猜到了她的死亡,但我不敢去确认;我知道了她的死亡,却忘记要带她回来。我就是个……”
迟晟打断他最后的话。
“你可以自责,但不能给自己定罪。
“你知道的,她爱你,不比你爱她少。即使你没能从死神手里救下她,她的灵魂也一定在对你微笑。她宁愿你彻底忘记她,也不希望你为了她而成为顾家手里的棋子。”
“……”
“还有一件事,或许你听了会感到一些安慰:顾家虽然卑鄙,但那个疗养院确实是正规的,她被安置在那里的墓格里,每周都会有人为她换上鲜花。”
“……”
温故的眼眶红了,他低下头用力眨眼睛,睫毛被打湿成了一缕一缕。
迟晟从储物芯片里拿出一条叠好的干净手帕,递到温故跟前。
“等她被接回来,你可以为她找一个她喜欢的地方安葬,常常去看她。我想,她看到现在自由的你,一定会很开心。”
温故拿过手帕,用力擦掉眼泪。
“谢谢您,上校。”
他仰头露出了一个笑。
迟晟觉得他的双眼像是两颗浸水的红石榴米,鼻子也红了一小块,皮肤被衬得越发白了。
又可怜,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