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站在摘星台边缘，白袍盈风，只差一步便踏进森森的百尺空茫。
“……哥哥，你在看什么。”
“云，雾，山，”他往后微微侧头，侧颜如剪，含着不沾尘埃的笑意，“昭昭，你知道这些以外是什么吗。”
风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愣且茫然地，“我不知道。”
“那座山，是离京最近的浮望山，山后便是汇集天下商贾的三津渡口。”
他远远遥望，似心神骀荡，“渡口往南汇成淮陵江，横贯大燕全境，流经南域诸国，密林旷野两千余里，终至归入传说中的碧波海。”
她仍是茫然。并从茫然里生出莫名的恐惧，这恐惧促使她伸手死死捉住他的衣袖，不让眼前人真的随风飘远。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哥哥你不能走。”
她倔强任性的语气将他逗笑，他转过身，轻轻握上她的手。
“我不走，”风声呜咽，他仍在微笑，“我会一直陪着昭昭，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
……
猛然的失重感让叶凝从梦里惊醒。无神的目光渐渐凝聚在头顶的舱板上，敲门声起，她迟缓地意识到，天极山到了。
云舟悬停于山崖上方。她与其他弟子一般唤出自己的飞行法器，脚下黑色峭壁深不见底，游移着一团团白雾，她低头看了眼，平静抬头，随着其他人一起落到崖面上。
迎面便是由灰褐枯枝密密匝匝穿插堆叠成的巨型鸟巢，高耸入云，庞大得令人生畏——此乃吞天鹏的鸟窝，传说中鲲鹏的后裔，世上最大、最高的鸟窝，筑在天极山山顶，单单找到地方便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选择将最新一期的拍卖会设在这里，不得不说，天下第一大商会鸳鸯会爱搞花花头儿的“传统”一如既往。
走近了依稀可以瞧见巢壁内御器飞行的各色人等，彩色蜂鸟般穿梭不断。
修真界素有“三派四门一会”的说法，鸳鸯会占了“一会”之地，而作为三派之一，璇玑派众弟子通过查验后便被守卫恭恭敬敬地请进鸟巢中。
进去时，璇玑派领头的栖真道君眼光一错见她落到了后面，当即传音“璇初，跟上”。神游天外的叶凝微顿，无奈加快了步子。
不怪栖真道看她看得这么紧，众弟子中谁都能缺席拍卖会，唯独她不可以。谁叫璇玑派此次的天极山之行泰半是为了她——
时间转回一个多月前。璇玑派，落泉峰。
青山迢迢，白练垂悬，直直坠入崖下碧谭。潭里生着几支半开半阖的粉荷，溅散的泉水打在荷叶上，滴答滴答清脆如歌。
就着流泉声，荷叶下的玄龟与青石边的叶凝打瞌睡打得正香，直到信鹤突至。
“大师姐别睡觉了师父唤你有事快去辰明殿再不去师父就要发火啦！”
信鹤触动，少年明快的声线竹筒倒豆子般倒完一串，听得人似乎也瞬时轻松起来。叶凝乐了会方起身，不急不缓地赶到辰明殿。刚到殿门口便遇见信鹤的主人，清秀白净的小师弟云生。
比起“快人快语”的传信方式，云生实则是个斯文有礼、乃至稍显慢性子的少年郎。他慢悠悠施完礼，悄悄冲她眨下左眼。
“师父正在殿中等候，大师姐请进。”
看来不是坏事。虽然收了小徒弟的师父脾气比起教她那会好了不知多少，但师尊两百多年的威严实在根深蒂固，这下至少知晓不是坏事，她也算稍微放下心。
然后她就听到了师父带来的“好”消息。
难得一遇的拍卖盛会将在天极山举行，会上聚集奇珍异宝，其中就包括——延寿果一枚。
叶凝听完只觉脑中的旧伤又鼓痛起来，忍住按额角的冲动，求饶道：“师父，徒儿的旧伤还没痊愈，就不必去拍卖会了吧。”
“你不去，难道还想在门内整日无所事事、荒废光阴吗？！”
熟悉的严厉语气令她不禁睫毛轻颤了下。见状，对面的辰明殿殿主兼璇玑派掌门崇光道君稍觉后悔，刻意缓和了语气。
“你如今不能修炼，伤势便无法痊愈。这次的机缘说明你运势已转，此时出门必有异事，说不定便能寻见弥补你道心的机遇。”
崇光道君的这番苦心叶凝怎么会不明白。
三百多年前，她被困元婴初期，为求突破误入险境，神志不清地被困了整整三百年。好不容易清醒，已是神魂受损、修为倒退回金丹初期，更重要的是寿命逼近六百大限。
哪怕回了门派，无数灵丹妙药不要钱地往下吞，“将死”两个字仍是明晃晃印在她脑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