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琴用随身携带的玉佩换来些麻饼和热粥,一路凝神听着远远近近男女老少的闲言碎语。“听说昨儿个晚上又有官兵闹事了?”
“可不是,已经三四次了,哪儿有漂亮姑娘,哪儿就要出一场乱子!”
“得,以后还是自个儿攒钱寻花塔吧。听说新来了一批弹柳琴的水嫩娃子,嘿嘿……”
后面的言语不堪入耳,子琴便收回注意力,寻得一家织染坊,用剩下的碎银两染黑了青色的外袍,又将长发披散下来,估摸着白衣少年一时认不出自己,这才直奔南箫的老窝而去。
明晃晃的火把纵横十里,一叠又一层的传令声从南林古墨城中激荡着向外传,震得大地嗡嗡作响。城中最大的一座金殿里更是明如白昼,宾客觥筹交错,酒气香得似是醉倒了枝头的夜鸟儿,一群群叽叽喳喳说起了胡话。
层层笑声似要掀翻了房顶,纵是寿面浓汁洒在了鹅绒地毯上也无人在意。
华初十一年五月二十三,今天是碎琼林南箫南掌门六十大寿的好日子。远近稍有名望的大户门派都前来贺寿,也有小门小派凑在人群中,期待赶着热闹日子分一杯喜羹。南嘉攸束手立在父亲身后,微微皱眉,老生脸谱似的神情与八方的热闹格格不入。
嘉攸不时向谈笑自若的温弦温掌门看上几眼。看那日箬冬剑头黑白交错的寒光,只怕二人在自家兵到来之前,便早早认出了紫衣阿语除弹阮之外的本事。
或者说……嘉攸不禁打了个寒战。
箬冬也一言不发地立在温弦身后,阴霾的眼珠子想必已经自行滤掉了躁人的喧嚣。阴阳剑此时像个老态龙钟的古叟,沉默地悬在箬冬腰间。温弦站起身来,举起酒盏,步履无风地来到南箫面前:
“晚生弦,谨贺南掌门花甲欢寿。不知夫人伤势可好?”
“哈哈哈哈……”南箫不紧不慢站起身来,拿着酒杯来到温弦面前,“咱自家人小宴,温掌门怎么倒客气起来?无妨无妨!”
“掌门前辈上有过人箫术傍身,下有俊秀才子后承家业,旁是美人爱妻白头偕老——这等福气,便是旁人做梦都想不来的啊!”
南箫佯做瞪眼:“西筝,你若是再这样嘲讽老夫,老夫可是要受不住折福分的!”
温弦宽和一笑:“晚生所言句句亲眼所见。”紧接着又道:
“嘉攸上次出门,与箬冬先生出手也是丝毫不落下风吧!”
嘉攸立在原地,听得如同天降暴雷,不由得身躯微微一震。西边来的两位贵客认没认出阿语倒还不清楚,此刻竟然把自己认了个明明白白。南箫转过头来,浓眉皱紧:“嘉攸,什么时候和箬先生交上了手?”
嘉攸睁大了眼,连忙低头见个礼,却仍是一言不发,像是嗫嗫嚅嚅,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只听得温弦接着道:“不过是在来路遇见令郎迎客,稍稍比试玩笑罢了。”说罢,看向嘉攸,“想必勤奋已久,精进不少哇。”
“还不向温掌门道谢?”南箫对嘉攸怒目而视。嘉攸眼见父亲神色快要喷出火来,赶忙走上前去,深深一揖至地。
南箫见嘉攸这副不说话的哑巴模样,一腔火窝在心中,碍于温弦与其他宾客在旁,不好发作罢了。嘉攸默默回到自己的位置,见箬冬仍是雕塑似地立在原地,对刚才的对话充耳不闻,倒是活脱脱凶神恶煞,一幅武生模样。于是,武生与老生立在欢宴中央,大眼瞪小眼,欣赏起这台“众术名家荟萃皋月贺寿碎琼林”的折子戏来。
宴饮毕,南嘉攸从杯盘狼藉中穿行而过,一路将温、箬二人送到金玉灿灿的暂时住处。温弦回过头来,冲嘉攸神秘一笑:“公子原来也有外出小酌的闲情逸致?”
嘉攸正卡着步伐的节奏,心中默念:“已经忘了,已经忘了,已经忘了……”听得温弦这样一声招呼,简直吓得差点原地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