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今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吧嗒吧嗒的跑进堂屋,对正在补衣服的外婆说,“外婆,我知道你也有小名”。
医院里,她摇着外公的肩说,“那是我外婆,叫阿香,曾余香”。
拿到录取通知书后,她说,“外婆,我进了大学也会好好学习,拿奖学金,以后还要找一份好的工作,赚很多很多钱给你”。
大学毕业那年,她在电话里说,“外婆,我找到工作了哈,年薪几十万呢,我厉害吧哈哈哈。外婆,你来北城吧,我想天天跟你在一起”。
外婆来北城那天,她带着她去看“斥巨资”租的房,当时的她踌躇满志,说,“现在是租房,等过两年,我们就买个小一点的房子,再过两年,等我升职加薪了,我们就换成大的房子。外婆,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又是在医院里,那位和蔼的医生皱着眉头,说:“发现得有点晚啊。你们怎么早先一点都没感觉到”。
最后,是外婆躺在床上,摸着她的脊背,说:“外婆一走,你在这个世上,就真的只是孤零零一个人。孩子进了你的肚子,就是跟你有缘”。
岑今从梦中醒来,没急着睁眼,闭着眼躺在那里让意识慢慢清醒。
不,那些不是梦,是外婆陪着她走过的一生。
岑今缓缓睁开眼睛。
是在医院里,床头挂着点滴,针水顺着管子流入她的手臂上--她的两只手都伤了,无处下针。
大概是黄昏了吧,窗边有一抹淡淡的晚霞。
霍清池坐在床边,正凝眉看着她。
“未未。”
“几点了?”
“五点多了。”
果然是一天都快要过去了。
她还没有和外婆好好道别呢。
“带我去看看外婆吧。”
霍清池很轻地握住她一只手:“好。等针水打完了,我就带你去。”
她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没反感,也不觉得温暖。
依然只是无感。
“孩子呢?”
“嗯?”霍清池不解。
“我是说,我肚子里还有孩子吗?”经历过这么多,他还在吗?
霍清池点头:“医生说还好,没有大碍。”
岑今轻轻地叹了口气。
“霍清池,其实我以前,也一直在骗你。”睡了这么久,她的喉咙有点干,声音发哑,软绵绵的,“我一直打算,等外婆去了,就偷偷的去把孩子打掉……”她坦然的迎着他的视线,不怒不愧,“我并不信任你,你总是言而无信。”
夕阳映在霍清池的脸上,是微微的暖橙色。大概是因为这个,他的脸并不是她记忆里那种冷漠。
“别想那么多。”
岑今眨了眨眼睛,无声地笑了。
“不过刚才,我梦到了外婆。她以前跟我说过,孩子进了我的肚子,就是跟我有缘。”她自由的那只手,轻轻地搭到小腹上,“或许你说的对,经历过多么多事,他还这么坚强的留在我肚子里,可能是他真的很想活。那就……成全他吧。”
你就作为我的血亲,代替外婆在这个世界上好好活下去吧。
虽然我可能没办法像爱外婆一样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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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完点滴后,霍清池带着岑今去看曾余香。惨白的灯光下,曾余香面容平静,未见丝毫狰狞。
平生最大遗憾,是未能和外婆见最后一面,聆听最后一句教诲,但让她走得这么平静安祥,也算是稍微有一些弥补。
外婆现在,应该是和妈妈在一起吧。
岑今闭上了眼睛。
外婆,愿你和我妈妈在另一个世界,无惊无惧,无痛无灾,再无俗世惊扰。
从头至尾,岑今都非常平静。
这反而让人担心。
霍清池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未未,你可以哭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岑今抬眼,静静地看着他,问:“我大哭,就可以把外婆哭回来吗?”
语气里并无半分揶揄,竟好像真心在发问。
霍清池沉默半晌:“对不起。”
对不起,不能。
从最最开始,他就没有真正帮到过她。看着她为了救外婆苦苦挣扎,最后还是两手空空。
“与你无关。”岑今长长地呼了口气,“让外婆离开的,是疾病。所以,霍清池,你和景云溪有没有私人恩怨要处理我不管,不过不用因为我外婆的事,给我什么交待。”
霍清池略微有点惊讶:“未未?”
岑今呆立片刻,似是在沉思,最后轻轻点了下头。
“就是这样,我没必要迁怒。我打她,是因为她有诅咒之心,心思恶毒,可是诅咒本身,是伤不到人的。我没那么迷信。既然已经打过她了,没必要让她为了同一件事受两次惩罚。”
霍清池这一次,才是真正的震惊。
以岑今在关于外婆那些事上的疯劲,他以为她肯定是要弄死景云溪才罢休。他当时急着说“交给我来处理”,也只是怕岑今一时冲动做错事,害了她自己。
没想到,冷静下来之后,她如此清醒豁达。
就算有着相似的面孔又怎么样,她们两个,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