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青玄望着龙篱眼中的笑意生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它轻轻扭动腰肢将蛇尾从龙篱怀中抽了出来,冷漠地闭上眼睛。
眼不见为净,何况他实在窘迫,压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龙篱。
凶他打他吗?人家毕竟才救回他一条命。和好如初吗?他们之间鸿沟宛若天堑,岂是能轻而易举的跨过去的。
事实上,容青玄早已不清楚他与龙篱之间到底是谁欠谁比较多。
他想去计较,却又发现那一切似乎并不重要。
人心复杂,做人也好做蛇也好,都太难了。
顺着钟ru石落下的水珠滴答滴答的响,四周越是安静,那滴答声便越是清晰,容青玄的心便越是烦躁,因为他的耳边又没了龙篱的动静。
他简直烦死了自己的这份矫情,龙篱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时,他嫌烦,龙篱没了动静,他更烦。
龙篱……他在干什么?
他是又悄悄的凑到了自己身边,等待着他忽然之间睁开眼睛,然后甜甜地问他一句,师尊,你醒了?
容青玄的心口上传来密密实实的针扎般的疼,到底拗不过自己的心意,缓缓将眼睛睁开了。
然而,他预想中的画面却没有出现。
龙篱并没有悄悄凑到他身前,并没有静静地望着他的眉眼,而是一腿伸直一腿蜷缩,虚弱地靠在崖壁上。
他的头微微仰着,修长的脖颈一览无余,头顶钟ru石落下的水滴一滴滴落在他锋利的下颌上,顺着凸起的喉结一路蔓延下去,抚过他胸口上长长的剑痕,继而消失在精健的腹肌之间。
容青玄望着龙篱胸口的剑痕浑身一凛。
那是斩风剑在龙篱身上留下的痕迹。
他当时气龙篱气得要死,是以那一剑并未留情,即便他及时地将斩风剑从龙篱胸口拔了出来,却仍旧将龙篱伤的不轻。
虽是皮外伤,只怕依旧要了龙篱半条命。
容青玄心头又是一抽,仿佛在他身上也有一道与龙篱一模一样的伤痕。
“龙篱?”容青玄试着呼唤龙篱的名字,“你,睡着了?”
龙篱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容青玄的话。
容青玄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与龙篱是遭到崆峒印的反噬所以才来到这座溶洞的,他既然因受反噬连人形都变不回,龙篱势必也会受到一定的影响,甚至因为了保护他,受到的影响更重。
偏偏他的碎骨销又犯了,龙篱耗尽精血与其双修,将自己的灵力渡给了他,不然,他只怕连半人半蛇都做不了。
龙篱,他该不会病了吧……
容青玄不由蹙了蹙眉,移动蛇身凑到了龙篱身旁。
龙篱依旧紧闭着双眼,面色惨白,呼吸异常微弱。他搭在膝头的右手随着容青玄的靠近而动了动,金线穿成的红铃铛叮当一声响,在偌大的溶洞中来来回回地回荡。
容青玄的心随着铃铛声咯噔了一下,顿在原地未敢再上前,待确定龙篱依旧昏迷着,并没有要清醒过来的意思,这才继续靠近,直到衣袖擦在了龙篱的光|裸的胸膛上。
他情难自持地又将龙篱胸口的那道伤痕望了望,意外发现除了那道暗红色的剑痕,龙篱的腰上背上胳膊上,遍布着深深浅浅的青紫伤痕,观其形状,竟像是用指甲抓出来的模样。
他猛然间想到丹阳子说过的话——龙篱又走火入魔了,拜他所赐。
而龙篱每每发狂之时,总有自|虐之举……
容青玄一颗心飞速荡到谷底,他不敢也无法想象龙篱自残时的画面,但凡多想一点他都受不了,可丹阳子却一直陪在龙篱身边,看着龙篱发狂自虐,也不知丹阳子当时的心情如何,是不是恨不得立刻杀到暮苍山,将他活剐了……
容青玄默了默,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龙篱胸口上的伤痕,他的动作那样轻,可龙篱依旧感受到了,痛楚地皱了皱眉,口中呢喃道:“师尊……”
师尊……
便是他说一千遍一万遍要与龙篱恩断义绝,要龙篱别再叫他师尊,只怕龙篱也不会听的。
他本就不是乖巧的徒弟,从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阿篱……”容青玄声音莫名有些沙哑,“你怎么样了?”
“我……”龙篱似乎是在呓语,无意识的回复着容青玄,人却根本没有清醒过来。
龙篱的身体很是有些滚烫,容青玄忙在他额上搭了搭手,不想竟是触摸到一层薄薄的冷汗。
而冷汗之下的额头烫得几乎吓人。
“阿篱?”容青玄忙将龙篱扶了起来,抱在怀中不住地呼唤,“阿篱,阿篱你听得到师尊的声音吗?阿篱?阿篱?”
终于,那双紧紧闭着的乌眸缓缓睁开,迷蒙幽冷地望了容青玄一眼:“师尊……”
说罢,再一次沉沉闭上双眼。
“阿篱??”容青玄轻轻拍了拍龙篱的脸,发觉龙篱已经昏过去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
容青玄焦急地望了望四周,然而除了一根根雪白的钟ru石与黑漆漆的崖壁什么都看不到,他用蛇尾巴卷着龙篱,将他拖到最大的一根钟ru石下,借着微弱的亮光捏开龙篱的嘴巴,逼着龙篱饮下了自钟ru石上淌下的水。
待龙篱的嘴唇不再惨白,恢复了些许血色,容青玄方带着龙篱躺在了一块相对干燥的溶石上,他用冰凉的蛇尾卷着龙篱滚烫的身体,尾巴尖则搭在龙篱的额头上,龙篱舒服的呻|吟了两声,抱紧蛇尾,沉沉入睡。
容青玄温柔地注视着乖巧抱着自己尾巴入睡的龙篱,不由想起龙篱与他□□|后说的那句话——师尊,我喜欢你的尾巴,它亦喜欢我。
大概,大概他的尾巴是真的喜欢龙篱吧。
容青玄将龙篱的玄袍披在他身上,一手轻揽着龙篱的肩膀,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乡。
数日不曾安眠的容青玄难得在这昏暗潮湿的溶洞中睡了一个好觉。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溶洞中的光芒竟是又暗了许多。
大概外面已经天黑了吧,容青玄猜测着,他直了直僵硬不堪的腰身,下意识地朝尾巴看了一眼,却发现自己的尾巴居然消失了,更令他震惊的时,趴在他尾巴上睡觉的龙篱也不见了!
容青玄悚然一惊,急喘了一声猛地坐了起来,却被一人圈住了肩膀,拉了出去。
“师尊……”紧紧抱着他的人在他耳边道,“你醒了?”
容青玄一颗心飞上又荡下,钟摆似得在胸腔内摇摆个不停,他定了定神,转头瞧了瞧身侧之人,不出意外地对上了龙篱那双神色淡淡又深情的乌眸。
龙篱衣冠整齐,面色如常,想来已是痊愈,他默默地凝望着容青玄,微微一笑:“师尊,你说话啊,这么看着阿篱做什么?”
说话?他该说什么话?
容青玄这才知道自己是从龙篱的怀中苏醒过来的,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一直依偎在一起,且不知依偎了多久……
容青玄莫名有些恼怒,龙篱究竟是什么时候清醒过来的?醒过来了为什么不吱声?干嘛一声不响的将他拥入怀里,扮出一副甜蜜依恋的样子。
容青玄不作声地剜了龙篱一眼,作势便要推开龙篱与他划清界限,谁知龙篱竟牢牢抱着容青玄,根本不给容青玄离开的机会。
“你干什么?你松开我!”容青玄恼了。
龙篱微笑着不肯松手:“莫非师尊还不清楚,若不是龙篱肯放过师尊,师尊哪一次能逃得了?”
“你!”容青玄恼羞成怒,扬起手便要甩龙篱一巴掌。
偏偏那冰冷的手掌在靠近龙篱略带哀伤的面庞时迟疑的不肯落下去,容青玄不由一愣,他做蛇时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怎的做人时也会这样。
他望着自己不自觉停在龙篱面颊前的手迷茫的出神,龙篱却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继而握住他的手腕,伸开五指贴合住他的掌心,十指交扣将容青玄猛地拉入怀抱。
“龙篱!”容青玄在龙篱的怀中奋力挣扎,“你这孽徒!你给我松手!”
龙篱紧紧禁锢着容青玄,恨不得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胸膛一样:“师尊……”龙篱将容青玄的头压进自己的肩窝,下巴抵在容青玄的头顶道,“师尊,你别动,你别挣扎,阿篱只想抱抱你,阿篱什么也不会做。”
容青玄仍旧挣扎个不住,奈何无论他怎样挣扎,龙篱始终紧抱着他不放。
终于,容青玄累了倦了,便无力地靠在龙篱的肩头,闭着眼,任由龙篱一下一下轻抚着他的头发。
“师尊……”龙篱呢喃道,“阿篱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容青玄睫毛一颤。
同样的问题,他也想问问龙篱。
他又该拿龙篱怎么办?
“师尊,你真的、真的好生令人无奈,心软温柔是你,心狠绝情是你,肯原谅阿篱过错的是你,绝不肯饶恕阿篱的还是你……师尊……”龙篱亲昵而无奈地蹭了蹭容青玄的头发,“你到底如何才能原谅我?难不成,真的要阿篱的命么?阿篱自知有错,死不足惜,可那样阿篱就永永远远离开师尊了,阿篱舍不得师尊,师尊便真的舍得阿篱么?”
容青玄紧闭着的双眼漫出一丝水雾。
死?不,他从一开始就不要龙篱死,他要他们两个活着,好好的活着……
可如今的龙篱是那样危险,那样的捉摸不定,乖巧柔顺是他,狠厉阴鸷是他,他根本把控不了这个小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