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舆里本就狭小,小芙怕自家姑娘坐着不舒服,到外边和车夫并排坐着了。她嘴巴甜又爱说话,说得那车夫也跟着一阵一阵笑。
容离压低了声音问:“这阵也能破么?”
“能。”华夙道。
“那你……”容离记得这鬼应当是受了伤的,也不知现下有没有破阵的能耐。
华夙侧目看她,“我且试试,本就是我执意留在祁安,又怎能让这满城的人殉我。”
容离拿出画祟,摇摇头,“还是因我。”
华夙朝她手里的竹笔睨了一眼,没说话,自方才回来后,便是一副气闷的模样。
容离看出这鬼不乐意了,小声讨好般道:“我会快一些,尽快将容府的事了了。”
华夙这才冷着脸点了一下头。
容离想了想,又说:“既然那血光会让众鬼丧失神志,那你呢?”
华夙冷冷一哂,浑身冒着寒气,跟个冰雕的假鬼一样。
若是先前,容离见她这副模样定是要怕的,现下却没那么怕了。容离迎着她的目光,鹿儿般的眼眨了一下,仍微微抿着唇小心讨好。
华夙只好敛了目光,双目好似沾了猩红,就连闭了眼后,眼梢也仍是红的。
容离虽未等到回应,可当即明白,华夙约莫也是会难受的,就算再厉害,总归是个鬼。
她握笔的手一紧,慢声细语:“若是你也被此阵蒙蔽了心志,不会将我当成鬼物一并杀了吧。”
华夙蓦地睁眼,原本漆黑如墨的瞳仁当真像沾了丹砂,可她眼中并无杀意,仍是寒凉如冰,好似不屑于要他人性命,将万物皆视作蝼蚁。
她凉凉地瞧了容离一眼,寡淡开口:“我眼又不盲,心亦不盲。”
容离颔首道:“那就好。”
华夙又闭起眼,本是不想搭理人的,可过了一阵不情不愿开口:“我不是因你生气。”
容离轻轻应了一声,委实坐立不安,盼着蒙芫能早些回祁安,她当真一刻都等不得了。
车停在府外,小芙掀起了帘子,“姑娘,到家了。”
容离从马车上下来,仰头看向容府的牌匾,这二字写得龙飞凤舞的,却好似一根粗韧的麻绳,死死地勒在她脖颈上,叫她多看一眼便觉得喘不上气。
华夙顿足,也循着她的目光抬头望去,淡声道:“不过是块牌匾,竟也能让你白了脸。”
容离垂下眼,腿一迈便踏进了门槛,低声道:“迟早会走的。”
“什么?”小芙回头。
容离摇头,“无甚。”
回到府中,恰看见老管家在长廊里站着,似在等她。
听见动静,老管家回头,拱手道:“姑娘回来了。”
容离颔首,问道:“管家怎在此处站着?”
老管家朝跟在容离身后的小芙看了一眼,斟酌了片刻后,才垂着眼道:“姑娘和老爷离府时,有两位小厮曾来同老仆告假,但空青姑娘来找了老仆一回。”
容离了然,这事儿她又忘了问空青,没想到竟是管家先提起了。
老管家又道:“那二人神色匆忙,空青姑娘当时说要修补屋瓦,将那二人借去了。老仆暗暗查了一番,得知其中一人与先前兰院柴屋里婢女自缢一事有些牵连,便未允下这二人的假。”
容离咳了两声,在冷风中呼出一道白雾,“屋瓦是坏了一些,也不知是不是被野猫踩的,那一事……我并非万分清楚,不如等爹回来再说,这段时日,便莫要让他们出府了。”
“那便依姑娘的。”老管家恭恭敬敬开口。
此时已近黄昏,庖屋果真做好了饭菜,小芙亲自去提了食盒,而空青又来把她怀里的猫给抱走了,白柳在屋外坐着,数院子里铺的板砖。
房门紧闭着,容离刚坐下,心里忽涌上一个念头,朝站在屋角的剥皮鬼招了招手。
那歪脖子歪脸的剥皮鬼朝她走近,一双眼黑而无神,是用画祟随意点出的两滴墨汁。它未得人皮时还是会说话的,许是这皮的嘴未画好,故而得了新皮后一直未开口。
容离琢磨着,得给这鬼换一副皮才成。
剥皮鬼一动不动地站在她面前,模样甚是诡谲,脑袋上光秃秃的,像个剃度的和尚。
“你去城西肖家,”容离话音一顿,改口道:“不,你去肖明宸那几个狐朋**家中看看,去吓唬吓唬他们,早些回来,莫要被城上血光乱了心。”
华夙淡声道:“放心,剥皮鬼这等东西,本就是被掏空了心的,哪还能被蒙蔽心志。”
剥皮鬼兀自打开门,那门嘎吱声一敞,风呼呼灌进屋里,把院子里坐着的白柳吓了一跳。
白柳猛地站起身,却见门虽然开着,门边却是一个人也没有,而姑娘正在桌边坐着,分明也不是她动的手。她浑身一怵,战战兢兢走近,未敢踏进门,在门外道:“姑娘,这门是被风吹开的么?”
容离看似朝她看去,实则目光却是落在了剥皮鬼的身上。
剥皮鬼好似瞧不见挡在身前的人,僵着身歪歪扭扭的从白柳身上穿过。
“风大,这门合得不紧,许是被吹开的。”容离轻声道。
白柳被阴气冻得哆嗦了一下,搓了搓手臂道:“那我给姑娘把门关紧了。”
容离想了想,“你去替我把管家找来,我还有些话忘了同他说。”
白柳点头,关了门便跑去找管家了。
华夙从黑袍下探出手,自桌案上一抹而过,顿时那画得精细无比的市景图又亮了起来。她屈指叩了两下,一只手支起撑着下颌,狭长的眼朝身侧这心思沉沉的狐狸看去。
市景图上城西所在红雾缭绕,那丹红的血光分明又蔓延了百丈有余。
容离俯身细看,“果真又多了。”
“无妨。”华夙悠悠开口,神色已好上许多,明明身在瓮中,却处得怡然自得,“但我隐约能猜出布阵者了。”
容离一惊,“是谁?”
“从苍冥城里来的鬼。”华夙道。
容离记得这苍冥城,踟蹰开口:“那岂不是你认识的?”
“何止认识。”华夙轻嗤。
容离皱起眉头,“那还好对付么?”
“不难。”华夙看她变了面色,细眉微微一抬,明目张胆地打量起容离的神色。
这狐狸在旁人面前装模作样耀虎扬威的,在她面前却又是另一副样子,也不是孰为真,孰为假。
片刻,管家赶了过来,一双浑浊的眼低低垂视着鞋尖,“不知姑娘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