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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离说得小心翼翼,好似瞻前又顾后。
华夙垂眼看她,总觉得面前人好像是只狐狸,在狡猾刁诈地试探她。
“你可……太看得起我。”
容离嘴角一扬,轻声道:“我总不能将你看轻了。”
剥皮鬼找了个角落直挺挺地呆着,虽套了个小姑娘的皮,可乍一看它那面无表情的样子,仍是会觉得吓人。
华夙神色冷淡,“明明只是个凡人,却总似在诈我。”
容离眨了一下眼,顾左右而言他,“那回了洞溟潭的青皮鱼妖,是彻底没音讯了么。”
华夙轻嗤,未揭穿她这生硬的打岔,“想来不是被火烤,便是被生煎了。”
容离倒了一杯淡茶,茶水还是温的,看杯子也算干净。她拎着圆肚细颈茶壶的手一顿,这才想明白身侧少了什么,分明是少了那三个丫头。
此番出来得急,匆匆忙忙便决定要走,出了门也未记得令人给院子里那三个丫头捎一句话,这大白日的,自家姑娘平白无故不见了,也不知得急成什么样。
容离放下瓷壶,抿了一口淡茶,心知府上的人应当会和那三个丫头说,空青也就算了,小芙和白柳这几日疑神疑鬼的,指不定会觉得她是被谋财害命了,还被单家寻了个理由来搪塞。
这么一想,好似不亲自说清道明,小芙和白柳是不会信的。
华夙睨了她一眼,转身翘着腿坐在窗边,那窗纸上破了个不足尾指大小的洞,她便借着那洞往外看着。
容离转头,四处找寻了一番,未找到纸笔。
这客房俨然是刚收拾过的,桌面和窗棱上还余有未干的水渍,看来打理得匆忙。搜查一事,周青霖指不定也被瞒在鼓里,消息并不比常人灵通。
这客房里哪还会备上什么笔墨纸砚,有张床用来睡就已是不错了。
华夙回头看她,气定神闲地撑着下颌,问道:“找什么。”
“想给府上的丫头捎个信。”容离起身开门,却见屋外连个丫头也没有。风呼啦一声吹了进来,
刮得她忍不住哆嗦,脑袋凉得发疼。
只往外看了一眼,她忙不迭将门又合上了。
华夙往她扬起的衣袂一睨,“不是有画祟么,要什么笔墨,有它还不够?”
容离一怔,把画祟拿了出来,讷讷道:“可画祟画出来的阳间东西,不是只能存留片刻么,怕是还未送至府上,那字便化成烟了。”
华夙轻哂,“怕什么,等夜色一至,你写了准能给你送过去,邪祟一事,你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还不如想个法子将此事摊开了说。”
容离踟蹰着,未摇头也未颔首。
过了一阵,有丫头来敲了门,端来一些茶点,一边道:“姑娘,老爷吩咐奴婢过来伺候,今儿若无别事,还盼姑娘能在屋里呆着,莫要出这院子一步。”
容离皱起眉,“周大人还说什么了?”
那丫头低声道:“一会府上会有别的大人来,来的是谁奴婢亦不清楚,似是要商讨一些事。”
“如此,我便在屋中不出去了,还望周大人放心。”容离道。
这丫头不苟言笑,只轻点了一下头,又道:“奴婢名唤小珠,姑娘有事尽管吩咐。”
说完,她便退了出去,在屋外站着一动不动,和画祟笔下的傀竟格外相像。
华夙本是不嗜睡的,岂止不嗜睡,好似自容离认识她起,便未见她睡过。
她撑着下颌,双眸紧闭着,那眸子一敛,身上平白少了几分疏远倨傲。松散的发辫柔顺地撘在肩头,发丝被窗缝外钻进来的风吹动,拂至面上。
容离看了她一阵,本以为她是在闭目养神,可看了许久未见睁眼,俨然是睡着的模样。她愣了一下,小声道:“这是……睡着了?”
华夙没吭声,托在手背上的下颌微微晃了一下。
容离甚觉稀奇,何曾见过这鬼睡着的样子,记得许久前她问过这鬼为何不睡,当时这鬼怎么答的来着?
不能睡。
不是不该睡,亦不是不想睡,而是不能睡。
现下才一个不留神,华夙似是睡着了。
容离将其打
量,正看得起劲,这鬼冷不丁睁眼,与她四目相对。她蓦地别开眼,不知怎的,竟有点儿心虚,“还以为你伤势太重,昏过去了。”
华夙一嗤,“看那么近,我若昏过去,你待如何。”
“不如何。”容离道。
华夙狐疑看她,“那点伤不足挂齿,只是许久不曾这样合过眼了。”
容离抿唇,小心斟酌起华夙的话,迟疑着问:“为何不能合眼,莫不是怕闭了眼就会睡着?”
华夙意味深长地看她,不紧不慢道:“你可知被人四处搜寻是何种感觉。”
容离一愣,“东躲xī • zàng,到处流窜?”
华夙直起腰,撑着下颌的手垂了下去,脸上竟压出了个极淡的印子。
就如同不近酒肉的僧人忽然在酒池肉林里坐着,又如不苟言笑的剑客忽然敲碗唱曲,怎么看怎么突兀。
只不过,华夙这脸上的压印倒也合适,她不过是合了一会儿眼,寒冽的眸光竟沾染了几分惺忪,好似冰川被焐了个半化,又像是寸草不生的雪崖上忽然绽了朵幼嫩的花。
华夙淡淡道:“是不能合眼,唯恐这眼闭久了,再睁开时已身陷囹圄。”
容离现下虽也在躲,可并不慌乱,许是得周青霖相助,又有这鬼在身侧的缘故。她想了想,若她是华夙,树敌无数又进退两难,应当也是要怕的。
“那你现在……”
“现下功力虽恢复不多,但近要突破。”华夙语焉不详。
容离同这鬼打久了交道,又怎会不解其话中深意,简单些说,不就是有些底气了么。
华夙眸色微黯,慢声道:“只是往下若要突破,还有些困难。”
容离当即问:“为何?”
华夙淡声说:“鬼物修行,无外乎互相侵吞,掠来修为,再则寻个阴气沉沉的地,集天时地利,便能突破境界,只是现下凡间太平,怕是极难寻到这么个地方。”
容离思绪一转,“不是说了去篷州么,到了那儿,你定能突破。”
那古怪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华夙微微
眯起眼,“战事刚起未必会有伤亡,你怎知篷州阴气重,莫非你还去过不成?”
容离心中警铃大响,杏眼圆睁着,嘴角微微勾起了点儿,“哪能呢,不是说敷余的探子潜进了皇城么,寻常时候,哪会有什么探子过来,想来是边隅已乱。”
篷州陷入失石之难,不说会烽火连天,但定是兵荒马乱的,偏偏她话音轻轻,神色又不慌不急,好似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又亦或是……
她早料到如此。
这种违和好似一根长针,在华夙的心尖扎了一下。她狭长的眸子微微眯着,眸光犹像审视。
容离圆睁的眼微微一弯,“怎么了,这么看我。”
华夙一哂,“无甚。”
过了晌午,容离依旧在这屋子里没有迈出一步,而那名唤小珠的婢女也未曾远离,等旁人把饭菜送来,再由她将食盒递进屋。
府上果真来了人,容离自然见不到,但华夙却觉察到了。
华夙不咸不淡说:“来了三位大老爷,年岁相近,看穿着和气度应当和这周青霖一样是朝廷中人。”她一顿,竟冷淡地哂了一下,“竟说起了容家篷州镖局与敷余勾结的事,祁安容家的事已经传至天子耳边,他们当这事并非巧合,想来是容齐与疆外勾结,还不惜害死爹娘。”
容离侧着耳听,饶是她耳力再好,也听不到百丈外旁人的低声交谈。
华夙悠悠道:“篷州金鼓喧阗,现下官兵仍寻不到容齐所在,若非投敌,他定是要求救的,可现下不声不响,除非被抛尸在野,便是与敷余人达成了一致。”
容离心道不可能,晾容齐有天大的胆子,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且不说他本就是个纨绔,哪来的如此心思,若非被绊住了脚,指不定早逃回祁安花天酒地了。
华夙听了一阵,又说:“天子下令捉拿容齐,且还欲株连容氏九族,现下官兵除了在搜寻敷余的探子外,亦在四处搜查你的踪迹。”
容离垂着眼,微微张着嘴长呼了一口气,“看来这皇城果真是待不得了。”
“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