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江安排的人已经在门口等了好一会了,见到隋江终于出现,有些不耐烦地迎了上来,略带责问地开口。
“怎么现在才到,人都来了大半了。”
来人是个四十来岁、头发秃顶的老秀才,据隋江说与他父亲是好友,考了一辈子科举,可惜到现在还是个秀才,却始终不甘心不放弃,扬言此生考不上举人决不罢休。
井甘瞧着他那头发稀疏的脑袋,心中唏嘘一叹,执念当真可怕!
隋江规规矩矩朝老秀才见礼,然后介绍了井甘和阿兰。
老秀才瞥了眼马车边几个护卫一样的人,而后看向他身后跟着的坐着轮椅的少女和一脸青紫的瞎子,脸色当即不悦起来。
这都带的是些什么人啊!
他低斥一声,“胡闹!读书会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带来的地方。”
老秀才又连着叹了好几声,好友不在了,家中没有长辈指点,世侄也变得越来越不知轻重。
他昨日收到他的消息想要来参加朗朗读书会,他还以为世侄终于想通要拼个前程,没想到只是带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来看热闹,简直太胡闹了!
老秀才想要劝他把人送走,读书会不是随便玩闹的地方,可还未开口便听那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出声道,
“我是沧海书铺的小股东,想要发展书铺自然免不了与读书人打交道。听闻朗朗读书会上有许多文人墨客和同行,能多认识些人对日后书铺发现也会有帮助。
您放心,我不是来胡闹玩的,不会给隋东家添麻烦。”
老秀才愣了一会,“小股东?”
隋江解释道,“井甘姑娘占了沧海书铺的两成股,帮我经营书铺。”
“胡闹,简直是胡闹!”
老秀才闻言,再次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让个女子帮你经营书铺,还让她占股,你简直是……那可是你爹留给你的,你隋家最后一间书铺,你却拱手交到外人手里……”
老秀才说不下去,收住声音,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声,一甩袖子背过身不再看他,像是再多看一眼就能被他活活气死。
罢了罢了,事到如今,他又还能说什么,看来隋家这是彻底爬不起来了。
老秀才突然有些怅惋,想起隋兄在世时曾立志让隋家重现辉煌,但到死都没能如愿,隋江一个小娃娃又能改变什么。
罢了,浮浮沉沉,世事变化,都是命!
老秀才带着隋江几人进了墨香茶楼,井甘把林木和衙役们都留在了外面等着。
在门口递名帖时,老秀才报出了隋江的身份,负责迎客的人齐齐露出惊讶打量的眼神,而后果然顺利让他们进去了。
只不过才一会,隋家人来了读书会的事便传遍了茶楼的角角落落,接连不断地有人来和隋江打招呼。
那一双双像看猴子一样的眼神让隋江非常不适,却也强忍着甩袖离去的冲动努力保持得体微笑。
那些人大多都是来看稀奇的,想要一睹闻名已久的隋家人的风采,结果大失所望。
那瘦小畏缩的模样毫无当年隋家天才万分之一的风采。
隋家果真是败落地不成样子了,怪不得在文人圈子里消失了这么多年。
那些人面对面时笑盈盈,背过脸后心头不知多么不屑、嘲讽。
隋江即便是个单纯迟钝的人,也清晰感受到了众人对他不经意间展露的恶意讥讽。
隋江咬着牙忍下喉咙口一阵阵的翻涌,不再理会面前的人虚伪询问着沧海书铺近况。
正准备找人问问茅厕在哪儿,转身正好撞见一群人朝他的方向走来。
隋江下意识预感那些人是来找他的,因为走在最前面的中年男人正在看他,是和周围人一样的打量的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评估出结果后,露出一个亲和却虚情假意的笑容。
“世侄,没想到真是你,多少年没见了!”
中年男人一走近便热情地给了隋江一个拥抱,像是与隋江十分亲密般。
实际上隋江根本没认出对方是谁,瞧着是有几分眼熟。
老秀才执着了一辈子科考,朗朗读书会是结交人脉的地方,已经陆陆续续参加了十几年,对读书会里的人熟悉得很。
他一见来人,便客气地揖手打招呼,“赵主簿。”
而后小声提醒隋江,“这是读书会创建人之一的赵家如今的当家人,你可以唤一声赵世叔。”
隋江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他曾跟着父亲去赵家拜访老祖宗,听闻老祖宗到现在都还康健地活着。
朗朗读书会是由四个志同道合的同窗好友共同创建的,除了隋家的天才,另外便是如今生意遍布四方、家财万贯的韩家,在京城做官的杨家,还有就是眼前的赵家。
韩家和杨家后来都发展地很好,韩家弃文从商,已经成了富甲一方的大富商。
杨家也成了京城的大家族。
唯有赵家和隋家泯于平淡,而相比起来赵家又比隋家好上许多。
赵家家境还算殷实,有些薄产,家中人也在努力读书科考,在平头百姓中算过得不错的。
这位当家人则是举人功名,如今在渠县县衙做主簿,传闻是他三番五次登京城杨家的门求来的差事。
而当年的四位创始人,如今只有赵家的老祖宗还活着,细细算来应该都一百零八岁了,可是难得一见的高寿。
赵主簿的热情让隋江有些不自在,不动神色地抽回被拉住的手,笑着唤了一声赵世叔。
赵主簿假装没看到他的小动作,笑着关心了他几句,最后问起他怎么来了读书会。
隋江被他问得心里很不痛快,那语气好像他来了不该来的地方一样。
这里是朗朗读书会,是他隋家祖先创建的,他凭什么不能来?他要来还得提前给他打个招呼不成?
“我是隋家人,自然该来。”
一个‘该’字,让赵主簿得脸色变得有些尴尬,热情得笑脸也冷淡了下来。
“自你爹过世后,隋家再没人来参加过读书会,我还以你还耿耿于怀着你爹的死不愿来,现在在这见到你我也安心了。来了就好!”
赵主簿这语气分明话里有话,说完还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隋江的肩膀,像是长辈鼓励晚辈一般。
隋江听那话脸色瞬间大变,柔和的目光都变得锐利起来,身上像是长出了刺,攥紧的拳头指节都开始发白了。
安静跟在旁边的井甘观察到他的情绪变化,心中一震,隋江这是怎么了?
看他像翻涌的岩浆马上就要爆炸的模样,一下子拽住他的手腕,滚着轮椅往前移动了些许,正好挡在隋江前面,呈现一股保护者的姿态。
她可不是隋江这个傻白甜,光凭着一腔热血就跑来读书会,毫无目的和计划,被别人几句话就掌控了情绪。
她今天来这是有目的的,也提前做足功课。
朗朗读书会虽是四个家族共同创建,但杨家的根基早已转移到了京城,对读书会不再插手。
韩家弃文从商,对文人间的事也不予过多关注,只每年给些银钱上的支持。
隋家更是消失无踪。
所以如今的读书会实际上由赵家全权掌控,赵家也就是她此行最大的阻碍。
井甘仰头笑望着赵主簿,颔首致意,“都这个时辰了,辩论什么时候开始呀,我第一次来读书会,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井甘的话适时缓和了隋江和赵主簿之间的气氛,转移了话题。
赵主簿像是现在才主意到坐在轮椅上的井甘,低下头将她打量了一遍,包括她身后跟着的青紫少年。
如同看见垃圾一般,眼底快闪过一抹嫌弃,面上却丝毫不显。
赵主簿还未出声,倒是他身后跟着的人率先开口质问,“你是什么人,谁放你进来,这里可不是姑娘家闲逛的地方。”
对方一上来就攻击井甘的性别。
分散在茶楼四周的人此时都看热闹地聚了过来,将赵主簿一行人和井甘、隋江几人围在大厅中央,议论声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