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恭恂不见了。
被下毒后几个月来只能躺在宫城里一动也不动的魏恭恂许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近。竟还能趁着他出金陵城的时候见缝插针地从城中逃了出去,真是本事不小。
不过这于大局无碍。
左右林寂都是要直接登基了。
等他坐上那个位置,再慢慢追查魏恭恂的下落,逃是逃不掉的。
但是林寂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魏恭恂如果一直服用这他给的药,最近应该昏昏沉沉醒不过来才是。如果未服,那应当是宫城里有人动了手脚,先将他救醒,再里应外合地把他送出了宫门。
眼下这个时候,能如此大费周章也要保魏恭恂性命的,除了他在北境那两个弟弟,哪里还能有旁人。
刚想到此处。
林寂的脸色不再是那般游刃有余。
甚至手指头尖隐约地发起抖来。
在拉下荀家老头之前,金陵城里的消息果然还是传了一些到北境去——魏恭恂那两个弟弟已经知道了金陵城里要变天的事情。
那么,他们冒险救走魏恭恂,一定是有别的打算。
林寂倏然之间觉得有什么事情被忽略了。
整个东西南北境的布防在脑海中再过一遍,尤其注意到中境和北境之间,如果想要绕开裴寒亭的二十万兵马,就得往东,那便是岳州,岳州顺着河道过去是苓州。
这条路是最快的。
再往下是。
林寂猛然抬眸。
是云州。
云州四河汇聚,是要塞之城。云州东南向那座云野山,翻过山脉就是苓州河道。
魏家兄弟想要破了云州。若他调走金陵城外燕州的兵马驰援云州,便可暂且解金陵城之困。若不驰援,便可直接逼近燕州——他们这是破釜沉舟了。
若真如此,比起金陵城,现如今最危险的是中境最靠外的那一道天险,云州。
那一瞬间万分后悔——
他应该把阿洛带来金陵的。
也顾不上金陵城里的错乱,刚刚落锁的城门再一次被强行打开,林寂狠狠一抽马鞭赶往燕州。但是饶是他快马加鞭,只花了两个时辰匆匆赶至燕州州府,刚一下马就看到四处乱作一团。
“怎么了。”林寂有种不好的预感。
“殿下!云州,云州城门被破了,就在一个时辰前!那些人自东境绕过来的,直接破了云州城东,我们,我们是否驰援云州——”
“快,七成兵马调去云州!州府骑兵先行,走山路!”
“可是这样金陵城就……”
林寂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差,眼神阴鸷得仿佛须臾之间便要将人撕成碎片,“立刻!”伸手紧紧揪住州府的衣领,将人几乎提起来,几乎将牙齿咬碎,“卯时二刻赶不到云州,统统提头来见!”
时机如此凑巧,掐算得这样准,不可能是临时起意的逃跑。
而是蓄意的兵乱。
魏恭恂。
魏恭恂!
他就是奔着云州去的。
也许早就醒了,这几天一直在装,就等着林寂再离开一次金陵城就动手。魏恭恂算准了余家和裴家以及前朝太子达成的制衡的真正缘由。
准确地猜出这一场制衡的要命点。
就是余家世子和肚子里那个孩子。
因为这个孩子的存在,余家有利可图,从而铁了心地扶持林寂。而裴家在余氏明确表态后,为了双向制约余氏的外戚之权和林寂的君主之权,不得不顺从这两位虎狼之辈,从中制衡着两头的权力。
一个狡诈叛臣,一位肱骨忠将,一个前朝太子。
如此荒诞的三方合力,从外表上看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想要瓦解掉这微妙又可笑的组合并不难。
甚至不需要真的灭掉云州。
只要以破竹之势突破云州关隘,趁乱杀掉余家怀了前朝太子孽种的那个世子。
就能再一次打破这种平衡。
夜色茫茫,已经是最灰暗的时分,但是离日出好像又很遥远。
今夜没有半点星光。
林寂两眼一抹黑,再一次跨上马背,却因握不住那缰绳险些从马背上摔下去,平生第一次如此心慌意乱,甚至脑中根本是一片空白。
是他最近,太沉湎于那脉脉温情了。
竟然忘了与此人的争斗是多么残酷又危险的一件事——
退一万步讲,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倚靠余家的力量,不该和裴家结盟。
直接让贺家杀进金陵城,生灵涂炭又如何,尸骸遍野又如何,左右死的不是他在意的人。先想尽办法坐上那皇位再说!是他顾虑得太多了,心肠变软了,才会到如今落得这种受制于人的下场。
林寂指尖如冰塑似的僵冷,猛地一抽马鞭,往云州的方向奔去。
那一刻他想起了姻缘树下伸出手要去够那枝头系红绸的那只细白的手,和那一双澄澈净亮的眼眸,以及那时候萦绕在他衣袂发丝间,淡淡的寺庙香火气。
魏恭恂很聪明,他知道的。
他向来最会诛心,最会找痛处将人一刀毙命,并且极善于蛰伏与隐忍。与此相对,一旦开始动手,就几乎不会给人还击的机会。
他有种强烈的感觉。
魏恭恂和从前的他是同一种人,这种狩猎一般的心态他最了解。所以这种预测既沉痛又残忍。
魏恭恂会得手。
阿洛一定——
出事了。
那一瞬间,夏夜的暖风灌入喉头,凛冽得像是刀割似的,教人直涌上血气。
满口腥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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