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期对荀昭的心思毫无所觉,只是趁大师姐看不见,咧嘴笑开了花。
**********
剑宗,扶摇台。
一只大如牛马的玄鹤极其人性化地双翼怀抱,看着半空中以仙家术法投射而来的水境,涟漪荡漾间,荀昭和祈期的身影清晰可见。
它疑惑地啧了一声,偏头瞥向褚云安:“你有跟阿昭说过这些吗?”
清风过山巅,不远处那一袭儒士青衫,衣袖飘摇,行云流水,显然已至天人合一的幽微之境。
闻言,他摇摇头,鬓角发丝随之微动,风流倜傥:“只是提及过,但比不得朝朝直接点出解决之法,小祈练刀练得就是一个‘天地入胸臆,吁嗟生风雷。’,他要在胸臆间积蓄更多更杂的正气杀气怒气戾气……届时一刀斩出,才能教风云变色,鬼神惊悚。”
“阿昭又不用刀,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忘了?朝朝的师傅是顾明月,天上明月仅一轮,世上明月仅此人,朝朝跟在顾师姐身边见过的大道风光,是旁人穷极一生也无法达到的高度。”
老鹤挥挥翼尖,爽朗大笑道:“也对,虽说阿昭练武的资质远逊于修仙,但她道心坚定又肯吃苦,差的就只是时间罢了。”
“不过阿昭的性子……过刚易折。”话锋一转,它捋过头顶那撮迎风招展的白毛,眼睛里充满担忧。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惊才绝艳的天才,和半途夭折的天才。
“折?”褚云安感到好笑般弯了弯眉眼,按住一颗金刚菩提子的念珠,望向那世所罕见的俊逸仙禽,嗓音温润,“到底是你老了,还是我提不动剑了?”
玄鹤立即来了精神,猛然展开丈长的双翼,飓风卷地若黑云压顶,它仰起纤长的脖颈,放声高唳:“哈哈哈,说得好,我剑宗后辈就应该意气风发,勇往直前,让他们出去闯,把天捅个窟窿才算真本事,真气魄,真风流!”
水镜波光之中,荀昭原本蹲在船头生闷气,突然间她抬起头来,目光凌厉,好巧不巧正落在万里之外的扶摇台这边。
“咦?朝朝好像对我们这边有所感应?”玄鹤震惊不已,这水境观天的术法精妙绝伦,又是当代屈指可数的大修士褚云安亲手施展,按理说以荀昭的道行是绝对察觉不了的。
不过荀昭跟她师傅顾明月一样,从来都不能以常理推论,那顾明月可是千万年来唯一一个飞升后又重返人间的真仙。
褚云安也注意到了,他挥袖撤掉水境,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地看着玄鹤,轻声道:“老鹤,我们什么都没做,对吧?”
玄鹤毫不犹疑,重重点头:“对!”
以后就是荀昭问起,也要打死不承认。
**********
天将拂晓,两岸鸟鸣山更幽,小船慢悠悠地顺着河流蜿蜒而下,不知不觉已翻过崇山峻岭。
“丹信郡,两江交错之处,饮水镇,仙家洞府,九龙战车上的部件儿……”荀昭坐在船头,一根一根掰着手指头计数,兀地精神振奋地一拍大腿,“小师兄,我们名动江湖的机会来了。”
船尾那边,祈期盘腿坐好,斗笠背在身后,长刀横放膝头,他正细细体悟着融入一道金龙的刀意,听到荀昭一惊一乍的话,他眼皮也不抬地答道:“我对名动江湖不感兴趣。”
荀昭嚷嚷道:“我感兴趣行了吧?”
祈期却一反常态地坚持己见:“不行,但凡仙缘现世之地,必鱼龙混杂,危机四伏,我们还是不要去得好。”
“小师兄,我们下山就是为了混江湖的!那问题又来了,混江湖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争一口气,不往人多的地方凑,怎么争气?人生在世,不蒸馒头争口气啊!你个棒槌!”
荀昭语重心长地一番劝说,祈期愣是纹丝不动,她气不打一处来,干脆背过身眼不见心不烦,冷哼一声:“算了算了,你就适合抱着你的刀在山上孤独终老,年纪轻轻就想避世,那你还练什么刀?干脆剃光头发去庙里当和尚好了。”
不晓得这句话戳到了祈期什么痛处,他倏地抬起头,斩钉截铁道:“不行。”
只有干巴巴的两个字,也不知道他到底哪里不行。
荀昭不耐烦了,她一拍船板身形借力飘到船尾,虎口如铁钳,掐住祈期的下颌,居高临下睥睨道:“我最后问你一次,去还是不去?”
大师姐是真生气了,用力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下颌骨,祈期满脸痛色,被迫仰起头,喉结滚动,薄唇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去。”
“算你识相。”荀昭放开他,安抚似的拍拍留下她指印的脸颊,转身负手而立,看着远处旭日东升,光芒万丈,自言自语般说道:“小师兄,你知道吗?江湖是很多人的梦想,当然也是我的梦想,但其实江湖对梦想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江湖要的是一个标靶,然后,对准标靶,杀过去——”
最后三个字,她咬得极重,冥冥中仿佛腥风血雨扑面而来。
祈期双手揉着脸,没由来想起师傅说过——终有一天,她必如这大日骄阳,高坐于九重天之上,令人看一眼都会觉得眼眸灼烧。
如果这就是大师姐的志向,那他的志向就是靠近太阳而不被晒死,从剑宗的准二把手变成二把手。
越想越觉得可行,祈期趴在船舷边看着水面倒映里自己的脸颊,大师姐这手劲可真大,捏出来的印子却像花儿一样好看,不过幸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