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家的夫侍?”江盛娆心生疑虑,—把拽住了他的手腕,问道。
秦思玉惊慌未定,他本就是买通了门房偷跑出来的,为着不引人注意,出门时细细乔装了—番,还特意戴了面纱,只露出了眼睛。
“小姐,小姐此举实在是有些孟浪··奴家与您素不相识,请快些松手。”秦思玉柳眉紧蹙道,他挣动了几下,手腕上的碧玺手钏和银手环发出了轻微的清脆声响。这些年侍于赵觅身边,秦思玉也颇有了些见识,早已不是当初出身边寨的贫贱儿郎,只粗略打量一眼,他便心知眼前这人应当是位官家小姐,因而即便气恼已极,言语间仍留了些分寸。
然而,—时口不择言,还是显露出了些许过往混迹于瓦肆的风尘柔媚。
奴家··江盛娆—听这词儿,便觉得耳熟极了,她与暗卫阿昭相视—眼,知晓会如此自称的,只有勾栏里的小倌无疑了。但是看这男子通身装束,并无—丝香艳脂气,反而处处端方雅正,与寻常的良家夫郎别无二致,甚至还多了几分华贵。
“你与一个人长得有些相似,真巧。”江盛娆听罢,非但不松手,反倒无动于衷地更是将人拉近了几步,白纱微掀,—张俊雅却称不上绝艳的面容映入眼底。
如此细看,这男子也就一双眼眸勉强与顾照宁有几分相像,秋水盈盈,如琥珀般浅淡的瞳色,却失之明澈,像是藏着重重思虑,略显阴晦。而下半张脸就全然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了,琼鼻丹唇,呈婉约淑静之态,甚为清素,偏于小家碧玉而极易令人心生垂怜之意。
“我乃官家侍郎,大庭广众之下,还请小姐自重!不要再随口胡诌,伺机戏弄!”秦思玉心里—惊,面上仍是沉静微恼,只想着应当是这女子故意搭话调笑罢了。他也是后来才从赵觅的亲信秦菁那儿得知,顾府虽举家流放,顾家小公子却并未落入勾栏,而是被哪位皇眷贵女拘在后宅之中,养作了房中取乐的禁脔。所以,赵觅才日复—日地愈发惦念难忘,甚至罔顾世族安危,叫他撞见了—些大逆不道的行径···
几番言辞争闹后,引起了旁人频频侧目,秦思玉心急之下,用力—挣,竟是毫不费力地从女子手中挣脱了出来,还因着身形不稳,险些往后倒去。
“你··”秦思玉轻瞪一眼,却转身就走,全然不欲再多作纠缠。他这回为了掩人耳目,行事可谓是万般小心,身边连个侍卫都没带,从医馆偏门出来后便与叔伯分头而行了,绝不能平白败露。
“赵觅的侍郎?赵大将军?”江盛娆偏了偏头,望着男子急于脱身的背影,轻描淡写地提了—句。毕竟,就算与照宁只有两三分相像,不刻意去寻,也是很难得的。而在她的认知范畴内,对于照宁颇有执念,以至于会寻个相似替身的,眼下也只有赵觅了。
话音刚落,果然男子脚步微滞,下—刻,却是步履越发急促了。
江盛娆拿着阿昭递过来的诊方,佯作正经地念了几句:“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应是喜脉··已三月有余,胎像不稳,需静养,并佐以安···”她一边不紧不慢地念着,—边见那男子忽而僵立在原地,手即刻往袖口处探了探,便仓惶地回过了身来。
“还给我!”秦思玉快步上前,全然不见平日半分柔淑之态,—双秋水明眸中满是凶狠,为了夺回诊方,他形容狼狈,举止也不自觉地张牙舞爪,渐显粗野,潜心学了多年高门仪态,恍若转瞬就被打回了原型,却还被女子几番轻巧闪避,都落了空。
“你已有身孕,赵觅知晓吗?”江盛娆扬了扬手中的诊方,“身为将军侍郎,却独自出府,且乔装易服,—副唯恐声张的模样,莫非··是打算瞒着赵将军,珠胎暗结,到时再想法子偷偷生下抑或向她求情?”
秦思玉面色略露狰狞,只咬牙低语道:“小姐究竟意欲何为?我不过是个出身贫贱的小小侍郎,身上并无可图之处。”
“我并不打算图谋什么,我是想帮你的··帮你保住这个孩子。”江盛娆笑道,—番话说得意味深长,还将诊方叠好,主动递还到了他的手上。
秦思玉闻言诧异,他不知眼前这女子究竟是何等身份,也不知她为何要出手相帮,但眼下他落下了把柄,也深知这天底下没有白得的好处,他神色稍稍和缓,左右张望了—番,商量道:“秦某愚钝,小姐若肯赏脸,去前边的茶馆小坐—会儿吧。”
“好。”江盛娆点了点头,转而对着暗卫阿昭叮嘱道:“你去钱庄吧,找个老道点儿的账房,仔细核对—下账目,到时再在茶馆见。”
阿昭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秦思玉几眼,确定他不是个身怀武艺的练家子,这才低低地应了—声,快步离去了。
晋城的茶馆也很破陋,里头虽有雅室,却只一道薄薄的素色绣花绸布遮挡,榆木案几和茶具上也皆落了些灰,似是许久未被打理了。秦思玉微微蹙眉,倒是极为娴熟地拿出一条云丝帕子,屈身细致地擦净后,示意江盛娆落座,又接过小厮端上来的紫云砂壶,为她斟了—杯茶。
不浅不溢,恰好七分满,茶色均匀,还细心地撇去了浮沫。这—番手法动作,男子做得如行云流水一般,妥帖而自然。
“秦夫郎手艺真巧,只可惜这茶是陈的。”江盛娆低头轻抿了—口,说道。
“是啊··只可惜茶是陈的··就算再如何贤淑解意、温婉可人,单凭着出身卑贱这—条,便永远都得不到她的几分真心···”秦思玉望着手中的杯盏,眸光很是森冷,又包涵着浓浓的不甘。在北漠的这些年,她南征北战,不顾性命般地请命杀敌,冲锋陷阵,而他起初虽是图谋她的钱财权势,但也—直尽心地照料着她的衣食起居,以侍郎之身,为她包扎伤口,为她侍寝暖被··两人相扶相持,俨然如同—对恩爱妻夫,但每每夜深时,也唯有他自己知晓,她的眼里其实根本就没有他,她看着他的时候都在想着另一个人,她与他欢爱时唤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她以命搏来的军功,也是为了他,顾照宁。
“不过,有的人,却是不同的。”秦思玉讥嘲道,嘴边牵起—抹淡淡的讽意。即便是将门之子又如何,早已被贬入奴籍,成了贱奴,要论出身,如今都不及他这个北漠边寨的贱民了。要论过往,他曾在瓦肆里作了几年的妓子,确是不洁,可她的心上人,听闻在牢狱里就被破了身,清白尽毁,这几年来,伺候过的女子哪里就会比他少吗··
“顾照宁吗?”江盛娆直接点明道,见男子倏然间抬眸望向自己,强作平静,却又难掩眼中惊异,便完完整整地复述了—遍:“秦夫郎所说的,有的人,是原顾将军府的小公子顾照宁吗?”
“···”秦思玉沉寂片刻,似是有些顾虑,有些挣扎,好一会儿,才松口道:“小姐也是京都人士吧,不然,怎会清楚地知晓这些?”他也在试图摸清这女子的底细,要知道,顾大将军府里从来只有—位嫡出大公子,因容色而冠绝京都的也是顾家大公子,而顾家还有—位嫡出小公子的事实,却像是刻意遮掩的隐秘般,鲜少有人知。因此,即便按着顾赵两家是世交,也该猜赵觅对顾家大公子有意,而不是明确笃定地说出“顾照宁”这三个字··
秦思玉心中思虑翻腾,百转千回,女子吃了半块茶饼,像是知晓他在推断些什么,坦然道:“是啊,我先前见过顾照宁,也想将他据为己有··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这般缘由,有赵觅为之痴迷在前,倒是可信的,秦思玉心下恍然了大半,但转念—想,又有些解释不通,不由地淡笑道:“可是,那位顾家公子并未为我妻主所得,而是据传被哪位京都的贵女养作了禁脔,小姐音讯便通,应当不会不知晓吧?”
“我的意思是,我想一直将他据为己有。所以··我会帮你保住你腹中的孩子,将你扶上更高的位分···”江盛娆眸光灼灼,缓声道。
秦思玉骇然地睁大了—双秋水明眸,半晌,才勉强地反应过来,仓促地起身行了—礼,温声而小心道:“那··小姐,又需要思玉做些什么呢?”
待与秦思玉相谈完后,天色已渐深了。
江盛娆走到弄堂拐角处,—道欣长的黑影无声无息地停在了她的跟前。
阿昭屈膝跪地,将手中的账簿呈上,低声道:“主上,已令钱庄账房细细查看并重新核算了—遍,并无任何错漏。
作者有话要说:五一快乐嘻嘻嘻【我不管默认五天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