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旦这么想,忧姬就没有机会了。
皎洁的月色成了最美丽的束缚,忧姬被无形的月光钉在原地,像是标本中的蝴蝶,动弹不得。
而在白塔之下,无数苍白的沙石正在凝聚,此时沙与水已经完全混淆,截然相反的颜色并没有带给它们清晰的边界,只是这白沙堆积成高耸的建筑,黑水铺就为阴影中的天空,一座崭新又粗犷的宫殿在水面下凝聚。
而即便是这个真实又虚假的阴影世界,也有一轮弯弯的尖月亮——白沙挂在颠倒的天空中,白沙之中,站着蓝染惣右介。
而直到这时,忧姬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蓝染惣右介,一直都站在水的影子中。
水面把这个世界分成了两半,曾经忧姬拥有水上的主动权,但在“月亮”升起的那一刻,她就失去了这份权利。
忧姬明白得太晚,而蓝染也没有放手的必要,他的苍白宫殿开始大口大口地吞噬起浮屠塔的倒影,里君在阴翳中嘶吼咆哮,忧姬着在月光的绉纱缠绕中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步步的蚕食。
于是新的旋涡就这么形成了,白与黑再次交融,循环往复之间构筑为巨大的洪流,旋涡在水面下愈转愈深,紧接着狭窄的旋涡变成豁口,而这豁口又在最终成为了深渊。
此时的白塔之下哪里还有什么沙石?有的只是水波而已,可这一次这些安静的水波却带来了倾天的威力,它们吞噬者忧姬的白塔,直到水面摸过忧姬的小腿。
水波的洪流就在忧姬的面前戛然而止,冰冷的气息从旋涡的深渊中流淌出来,刺得忧姬浑身发冷。
忧姬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苍白的少女投射在漩涡的中央,随着水波的流淌,逐渐泄入无止境的深渊中……
“看到了吗?忧姬。”不知何时,蓝染竟又颠倒位置,回到了水面上,此时的他就站在忧姬的身后,轻轻搭着少女的肩膀,那关切担忧的语气和侵略霸道的姿势,既像是威严的父亲,又像是温柔的长兄,亦或者慈爱的师长,甚至是强势的丈夫。
“梦境和幻术也好,斩魄刀和领域也罢,太过脆弱的构架终将被深渊所吞噬,不论你有着怎样的力量,这都还远远不够。”
忧姬猛地回头,立即就对上了蓝染惣右介的双眼——这一次不再有任何的伪装,在褪去了眼镜之后,这双深棕色的眼眸便坦然地暴露在忧姬面前,正如它的主人一般,不再遮掩本性。
冷漠,高傲,居高临下。
“梦该醒了……”蓝染在忧姬的耳边轻轻地笑出声来,随后他直起身,掌心发力,“去吧,忧姬!再努力变得更强大一些!不会飞翔的天鹅终将溺死,下一次,让我看看你真正的姿态——”
于是一股巨力在忧姬的肩膀上轰然炸开,就这么将她推入了无尽的深渊。
忧姬从睡梦中惊醒,此时的窗外夜深人静,有隐约的月色从窗帘之中撒入,照亮了狭窄的和室。
她怔怔地望着仿佛铺就白霜的地面,忽然就想到了曾经学过的汉文诗歌——那是小学和初中的功课了,不过只过了几年而且,可在现在回想起来,恍若隔世。
夜风忽然卷起窗帘,月色泼洒开来,忧姬猛得从恍惚中惊醒,她掀起被褥,赤足走在地板上。
楼层下传来有说笑的声音,窗外是树木被风吹拂的窸窣,水面平静无波,院子里的惊鹿传来规律的声音……
再远一些的,忧姬就听不清了。
敏锐的感知让忧姬准确地捕捉着周围的一静一动,唯有咒力是她感应不准的,里君时刻在身边,这就相当于随身带着一个巨大的干扰器,让忧姬无法判断远处的咒力波动。
但不论是什么,这动静听起来都太过太祥和,甚至让忧姬产生了一这才是美梦、而她在和蓝染对峙时才身处现实的错觉。
里君躲避着月光,静悄悄地游荡在这房屋的阴影中,它执着地环绕着忧姬,就像是一尾可怖的鱼,绕着出水的莲花,在水面之下不住游弋,它的手指偶尔擦过忧姬的小腿,仿佛偶尔出水的鱼鳍。
这份反常,起因于忧姬的惶恐和茫然。
忧姬安抚着里君,她换好衣服,安静地走下楼梯,在一楼的餐厅外止步,她透过门内的缝隙,望见了京都校的三个女孩。
姑娘们正围坐在一张桌子边吃宵夜,其中禅院真依和西宫桃正在挑剔着煮毛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美甲,很显然,她们正享受着这个叫人喜欢的话题。
至于另一个蓝发的女孩,忧姬记得她的名字是三轮霞?她在吃杯面,这浓郁的香味直穿到了门外,和她们的说笑声一样清晰。
暖色的灯光把女孩们的面庞找的灿若繁花,不要说本来就十分活泼的西宫桃,温和亲切的三轮霞了,就连那个在擂台上脾气糟糕、差点被打哭的真依,此刻都笑容灿烂,神情轻松。
看着这一幕,忧姬沉默了良久,最终还是转身离去。
她没有打扰京都校的女子聚会,反而向着校门外走去,一个电话就找到了今夜值班的一位辅助监督。
不论如何,今夜是怎么都睡不着了,倒不如离开京都高专,直接去京都周围的寺庙。
按照现在的时间,也许她还能见到日出的盛景?
半夜离校当然是不合规的,但咒术高专对学生并没有太多限制;而且忧姬还在平安京待了两年之久,从来没有遵守过任何一个“规矩”;再加上五条悟的言传身教,她对“规则”的概念已经十分薄弱了。
其实连忧姬本人都没有意识到,她那来自各个时代的老师们几乎都达成了一种默契,除了五条悟之外,不论蓝染惣右介,还是麻仓叶王,他们都在给忧姬传达“无视规则”的意识——
这并不全是刻意的,他们只是在用自己的处事态度,去影响在他们看来会成为“同类”的忧姬。
黑夜中,车辆平缓地驶出了校园,坐在后座的忧姬能清楚地望见斜前方的司机。
这一次的辅助监督竟然是位非裔,但他的日语说得异常流利,看样子是在国内生活了一段时间的,由此可见咒术界也在国际化,而且京都咒高比东京咒高先行一步……
忧姬被自己的念头逗笑了,她转头看向车窗,这镜子一样的窗户倒映出她的影子。
这个苍白的少女……和水中的倒影一模一样。
忧姬回神,驱散了这个糟糕的联想。
这一次她算是和蓝染过了一招,没有使用术式或者体术,而是干脆的幻术对决。
结果也是理所当然的,这一次的试探结束得异常潦草,而且她也仍然在绝对的劣势位,仅有一件事让忧姬想不明白——对于她这种几乎是反叛的试探,蓝染似乎并不气愤。
对于蓝染惣右介,忧姬是越发觉得看不懂了。
三年前的她没有什么生存的意志,以至于在蓝染的面前泄露了太多的信息,虽然她现在也称不上求生欲强烈,但巨大的麻烦已经造成了。
蓝染一定已经拿到了许多关键性的证据,而她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更糟的是,这些情报还都是她坦然地泄给他的。
可三年前的她……
忧姬在心中叹了口气,不自觉地又开始想念起真希、熊猫和狗卷来,明明她已经回到了这个时空,可她的心中又升起了隐秘的担忧。
而比起这三位小伙伴,忧姬对天元和明王的情感就明朗多了,她除了怀念之外就只有惋惜,毕竟他们永远都不可能再相见,千年的时光横亘在他们之间,谁能想到那样仓促的别离就是永恒呢?
就在忧姬怅然若失时,司机突然停下车“乙骨小姐,我们到了。”
忧姬一怔“到了……?”
“请您带好随身物品,假如有需要的话随时可以联系我。”司机走下驾驶位,十分专业地为忧姬打开了车门,半晌没等到乘客下车,他又催促道,“……乙骨小姐?”
忧姬端坐在位置上,她没有动,只是摩挲着刀柄“你是谁派来的?”
她的第一个目的地是清水寺,可车外却并没有那个著名景点的影子,这里是一片陌生的山林。
没有突然袭击,而是一副有请的做派,派遣司机的人大约也是想要和她交流的吧?
没想到回到现代还要面临这样的局面,要是换了天元,他一定在发现异常时就求助了;而明王的话,大约会选择单刀赴会,看看这主使是个什么人物……
这么想着,忧姬又忍不住在心中叹息,即便她离开了平安京,天元和明王好似仍旧在她身边,只需要寄一封信就能重新联系上。
司机并不知道忧姬已经走神走到天外去了,他还以为这个出场震慑住了这年轻的特级咒术师,于是十分自得地侧身让位,把山道上的c位烘托出来——
“是我。”
于是紧接着,主使先生恰到好处地登场,他走下台阶,朗声笑道“幸会,忧姬小姐,很抱歉我们不得不用如此失礼的方式邀请您。”
不得不说这是一次相当成功的现身,灯光烘托得恰到好处,气氛拿捏得不差分毫,不过重点还是c位足够出众,掩盖了荒山野岭的缺陷——
这是一位高大的男人,穿着僧侣的袈裟,手持一串绕在小臂上的念珠,半披着鸦黑长发,面容清俊,那双狭长的眉眼因上挑而显得捉摸不透,但又因本人的坦然笑容而叫人好感倍增。
忧姬已经走出轿车,但她看到这个人时,不禁愣了愣“你是……?”
男人有些眼熟,也许她曾在什么地方见过,但她毕竟在平安时代连着留了两年,记忆混淆,对这位很可能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她实在是记不清楚。
忧姬惯例发了会儿呆,等到她自然回过神时,才发现这位僧侣先生正在耐心地等待着她发问,她顿时就赶到有些抱歉——当然了,这份抱歉也只是礼节性的,要是此人来者不善,忧姬的反抗也是不会含糊的。
尤其是这位面善的兄弟给忧姬一种熟悉的套路感……
啊,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联想到了麻仓老师。
忧姬“……那,请问您是谁?您找我是为了什么?”
“我们只是为了一个高尚又简单的目的,忧姬小姐,这个世界正在泥淖,而你拥有足以改变世界的强大力量,我很中意你,因此想要邀请你加入我们。”男人张开双手,随后这么自我介绍道,“至于我——我是夏油杰,一位诅咒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