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校长五十多了,戴着一副眼镜,满脸严肃。
他先看向张福永,“是你告发张福年抄袭?”
张福永吞了下口水,他没想到居然校长也被惊动了,“是,是我。”
陈校长又看向张福年,“我听说你要求重新出题做?”
张福年很敬佩这位老校长,上辈子他发迹后,每年都会回来看看他,“陈校长好,我的口袋里莫名其妙出现了两张纸条,字迹不是我的,但张福永说我抄袭,我请陈校长出几道题,四年级五年级和初中的内容都可以,我肯定能答得出来。我不需要抄袭,我也能考第一名!”
嚯,口气不小!
陈校长扶了扶眼镜框,他一听这事儿就知道中间有鬼,既然张福年这么大的口气,我就来试试你有多大本事。
陈校长点点头,也没动笔,直接口头和他对,挑的都是五年级的内容。陈校长先背诵了两句诗,张福年快速接出了下面两句;陈校长又单独说了谋篇比较有名的文章里的两句话,张福年也回答出了后面两句。
问完了语文,陈校长问了数学里的几个公式,张福年一一回答的清楚明白。
到了现在,张老师看向张福永的眼光也不对了。
陈校长也不批评张福永,他看向四年级所有的学生,“你们谁贴的纸条,谁塞的纸条,自己心里都有数,私底下来找我,我会给你们个机会,但你们要向张福永道歉!”
立刻有几个学生表情有些不自然,陈校长也不点破,他又看向张福永,“你为什么说张福年抄袭呢?”
张福永这时候终于知道害怕了。
他这种人就是这样,明明自己成绩差的一塌糊涂,就是见不得别人好。想害人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一门心思就要害人,等到了现在,终于知道了害怕。
他一句话不说,低着头。
张福年不想在陈校长面前留下个坏印象,他对张福永道,“张福永,你跟我回家,咱们去找守金二叔。”
张福永惊的差点跳起来,下意识反对,“我不去!”
陈校长忽然插话,“既然你们觉得回家解决好,那就让守金替你们解决。张福永,你无故陷害同学,从明天开始,大家虽然都放假了,你不能放,你每天来学校打扫卫生,直到过小年为止。”
张福永顿时心里叫苦不迭,他每天家里还有活儿呢,他妈要是知道了,肯定要打他。
陈校长目光里带着威严,张福永再不情愿,也只能低下了头。
张福年带着张福林和张福永往张湾走,他在前面,张福永在后面,张福永的弟弟张福生已经提前跑回去给他妈老董报信了。
走到一半的时候,张福永道,“福年,福林,你们先回去,我尿急,我去找个地方尿尿。”
张福年面无表情,“我跟你一起去,我也尿急。”
就这二里路的距离,张福永想了许多法子,不管他想去哪里,张福年和张福林始终不肯放他走。
张福年知道,今日务必再次让张福永吃个教训。虽然他害人的心思一辈子都没歇过,但只要他敢动,我就要收拾你!
还没到张福林家里呢,老董提前赶来了,她人还没到呢,就开始骂骂咧咧,“张福年,你个小砍头的,翻了天了你,自己抄还要说我们福永诬赖你,他咋不诬赖别人?”
张福年冷笑,“谁知道呢,我又没刨了他姥爷家的祖坟,怎么总是和我过不去!二娘你说话注意些,陈校长亲自给我定的案,我是清白的。张福永因为诬赖我,被陈校长罚每天去学校打扫卫生直到过小年,二娘你这是说陈校长撒谎了?”
老董敢睁着眼睛说瞎话诬赖张福年,但她不敢说陈校长一个字,“陈校长肯定也是被你骗了。”
张福年哼了一声,“二娘不用和我说瞎话,陈校长说了,给我们老张家一个面子,让我们回家解决。如果二娘不肯让张福永跟我去福林家里,那明天我就要去找陈校长。无故诬赖同学,张福永被赶回家是小事,反正他成绩差,但你们家就要丢大人了!到时候福让大哥说人都难。”
老董气得心肝儿乱窜,伸手就要打人,张福年大喝一声,“董梅花!”
老董愣住了。
张福年眼光犀利,“你敢动我一下试试!等我爸回来,我让他砍死你!”
张福年虽然讨厌自己那个不要脸的爸,但这个时候还是得借借他的威风,“你儿子干了错事,你不知道教导他学好,还要包庇他,你这是做妈的该干的事?你是后妈吧,一心想让他变成个黑心种子是不是?”
旁边,张福林忽然小声道,“福年,我已经让我弟弟福水回家告诉我爸了。”
老董这下子没辙了,她想的是把儿子带回家,这事儿就算了了,谁知道这两个小砍头的这么精,已经告诉了张守金!
果然,张守金听说了陈校长的话之后,立刻明白了陈校长的意思。他现在是族长,族里后辈不好,他出去第一个丢脸!
张福永这个混账屡屡惹事,都是董梅花惯的!
今日雪大,杨队长给大家都放了假,张守金亲自出门来找几个孩子。才一出张湾,就看到董梅花在和张福年吵架。
老董正在犹豫要不要强行把儿子带回家,就看见她儿子拼命给她使眼色。
她一回头,就看到张守金满面寒霜地站在她身后。
张守金不理她,对张福永道,“福永,你回去叫你爸到我家里来,福年和福林跟我走。”
张守金带走了儿子和张福年,留下老董和张福永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老董气急,对着儿子的头就是一巴掌,“考试考不了第一名呢,惹祸你是第一名!”
张福永不服气,“妈,不是你说让我想办法给张福年一个教训!”
老董又给了他一巴掌,“教训呢?你这是在教训自己吧?”
她一路骂一路带着张福永回家了。
张守树也已经听说了儿子干的蠢事,正在家里发愁。他倒不是反对儿子诬陷别人,就是生气儿子手脚处理的不干净,怎么就让人家发现了。
正在他生气的时候,老董带着张福永回来了。
张福永一路被她妈骂,骂他蠢,骂他笨,就是没骂过他不该去害人。他蔫头耷脑的,满脑子都想着怎么再去害张福年,让他没法翻身。
张守树又逮着张福永臭骂了一顿,意思和老董一样。骂完之后,他又吩咐张福永,“跟我去守金家里。”
老董不同意,“他说去就去?他又不是阎王。”
张守树看了他一眼,“不去?你儿子被陈校长撵了回来,你脸上好看?”
老董也不吱声了,陈校长今日只说张福永诬赖同学,并没有当众宣判纸条就是张福永塞进张福年口袋里的,就是还想给张福永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张守树不等老董再说话,起身叫上张福永一起往张守金家里去。
张福年就一直待在张福林家里,今天考完试之后,老师布置了寒假作业。现在的寒假作业都是老师口头布置,可没有印刷的花花绿绿的寒假作业本子。
张守金也是个文化人,原来读过私塾,家里藏书多。
张福年小心翼翼拿起一本半古文的书看,张守金笑着问,“你能看得懂?”
张福年上辈子也是正经高中毕业,后来跟着两个孩子读了不少书,“能看懂一些,二叔,您的书真多啊!”
张守金以为他小孩子吹大气,随口问了两句,没想到张福年真能说的出来。他顿时来了兴趣,又和他讨论了几句,还问了其中一些话的意思。
那些古文,别说小学生了,许多初中生都不一定明白,结果张福年说的头头是道,张守金更加吃惊了。
“福年,你都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张福年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二叔,我也不晓得,可能以前看到过吧,现在一看就能明白一些。”
张守金不再说话,旁边的张福林羡慕道,“福年哥,你真聪明。”
张福年忙谦虚道,“福林你可比我聪明多了。”
张守金最喜欢读书好的孩子,“你要是喜欢看,拿回去看吧。”
张福年大喜,“多谢二叔!”他正愁不知道怎么开口呢,这年月书本金贵,他一个小孩子,借书都不好借。
张福年的谢字才落音,张守树带着张福永来了。
张守金客气跟张守树打招呼,张福永有些讪讪地站在了一边。张福林给他搬了个凳子,他刚要坐上去,他爸张守树大喝一声,“你站着!”
张福永吓得立刻站了起来。
张守金打圆场,“二哥,小孩子,别吓着他。”
张守树连忙道,“你说他这么大了,人家随便说两句他就信了。那来路不明的纸条,人家塞进了福年的兜里,跟他说福年抄,他就真信了。福年读书那么好,用得着抄。再说了,兜里装两张纸条就是抄了?你说他傻不傻!”
张守金笑而不语,张守树这样把责任推给外人,老张家的人相信,别人家的父母能答应?你暂时能糊弄过去了,时间久了,外人能平白给你背黑锅。
张福年自然不会打无准备之仗了,下午还没回来之前,四年级有个学生就来悄悄找过他了。
那位学生张福年认识,四年级的优等生,叫蒋忠达,很有可能考第一名的。张福年近来因为过目不忘的本领,在学校里风头正盛。这位姓蒋的学生见他忽然要来考四年级的试题,很有些担心。张福永就在一边撺掇,两个人一起想了这个主意。
那纸条是姓蒋的写的,张福永负责贴和塞,后面揭发他也当仁不让。
张守树才把责任推到姓蒋的身上,张福永就跟着道歉,“福年,对不起,我不该听了姓蒋的话来诬赖你,我不知道那纸条是他塞的。”
张福年丝毫不上当,“可是下午蒋忠达告诉我说纸条是你塞的。”
张福永顿时瞪大了眼睛,“胡说,是他塞的!”
张守金顿时明白了其中关窍,寒着脸道,“福永,你老实说,纸条是谁塞的?如果你告诉我是姓蒋的塞的,明天我就去找陈校长,不能只惩罚你一个人。”
张福永顿时急了,要是两边对峙起来,他肯定跑不掉。当时除了蒋忠达,还有另外一个人帮着撕了自己的书。
张守树在一边打圆场,“守金,看你说的,咱们自然是要相信自己的孩子。福永是被人骗了,不是故意要坑害福年的。”
张守金不赞同地看向张守树,“二哥,你是他爸,我问你,你是希望他现在被我教训一顿,还是希望明天蒋家来人教训他?”
张守树顿时哑然,讷讷道,“守金,这点子小事儿,不至于会闹得蒋家人都知道了。”
张福年插嘴道,“二伯,您的意思是只要蒋家人不知道,福永做的事儿就可以轻飘飘揭过去?然后我这个苦主就要算了。反正当中被人说出抄袭的是我,和福永也没关系。”
张守树笑得很勉强,“福年,你福永哥也不是故意的。”
张福年冷笑,“二伯,您晓不晓得?现在说不定外头已经传开了,原来支书的儿子考试还要抄。人家可不管我是不是冤枉的,大冬天的都闲着没事,有了这个事儿正好说一说,谁管这事儿是真是假呢。就像谁家妇女和别的男人稍微说了几句话,虽然是正经话,总有好事者说三道四,要不然福让哥怎么总是让人说闲话。”
张守金咳嗽了一声,“福年,别瞎说。”老董挺着肚子嫁给张守树,谁知道张福让到底是不是张守树亲生的呢。
果然,张守树立刻拉下了脸,“福年,你也别不知好歹,你哥亲自给你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张福年同样寒着脸,“张福永无辜陷害我,这还是族里兄弟呢,都能干这样的事情,不叫人寒心?你们这样轻飘飘说两句道歉的话,我就要把这委屈咽下去?我吃了这委屈,以后福永长大了,还有谁敢和他玩?”
这话戳到了张守树的痛楚,他们一家子名声不好,这几年族里人和他们家的来往越来越少了,“那你说要怎么办?”
张福年点点头,“简单,过几天去拿通知书的时候,让张福永当着全校师生的面给我道歉,承认自己陷害我,明年开学后给我搬十天的板凳。”
张福永立刻叫道,“不行!”
张福年只看着张守树,“二伯,您觉得怎么样呢?”
张守树有些为难,“福年,就在这里道歉不行吗?那么多人,福永也要脸面呢。”
张福年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行,在这里道歉,全校师生谁知道我是被冤枉的?我平白无故受了一场冤枉,难道以后还要背上抄袭的黑锅?”
张福年拼命摇头,“不行,不行!”
张守树也有些不想同意,张守金刚开始默默看着,他想知道张福年自己能不能解决了这件事情。
现在见到双方僵持不下,他插了一句话,“二哥,孩子做错了事,得不到惩罚,他还会犯的。在咱们面前道歉两句,什么用都没有。”
张守树还是不想答应,“那,那也不能闹得到处都知道啊。福年,你看看别的方法行不行?”
张福年仍旧摇头,“不行,我的名声要紧!我以后还想考大学呢!”
张守树咬了咬牙,“那,要不,要不我赔你十斤粮食?”
张福年有些生气,“二伯,我的名声难道就值十斤粮食?”
张守树也觉得有点少,想了想又往上加筹码,“十五斤?”
张福年仍旧不答应,“除非你给我五十斤,不然我才不答应。”
张守树不答应,“五十太多了!”
张守金觉得张福年要粮食更划算一些,“要不,三十斤?二哥,我们不是为了惩罚福永,但是如果不给福永个教训,下次要是诬赖别人家的孩子,人家能放过他?福年,三十斤很好了,你别挑剔。都是自家兄弟,回头你们和好了,外头人自然晓得你们是闹着玩呢的。”
他这样两头劝,双方都不做声了。
张福年心里听到粮食两个字的时候其实就心动了,粮食多好啊,他的名声又不是张福永个臭虫说话就能坏了的,等他多考几次第一名,谁都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趁着现在,能拿到一斤粮食都是好的。他们姊妹三个做一顿稀饭,半斤米都用不完。
张福年怕张守树继续还价,“我看二叔的面子,那就三十斤吧。”
张守树瞠目结舌,这怎么就定下三十斤了?他还没答应呢,他还想再往下讲一讲呢。
张守金看着张守树,“二哥,孩子的品行可比粮食重要。以后每天让福永多干活,让他晓得粮食的金贵,这样他说话就知道小心了。”
张守树还是觉得有些吃亏,“二十斤行不行?我家里孩子多啊。”
张守金这回却不肯让步,“三十斤!至少十五斤粮食,其余十五斤你爱给豆子给豆子,爱给红薯给红薯,我不管。二哥,你要想清楚,福年以后要一直读书的,现在就背上了抄袭的罪名,以后万一坏了他的前程,你们负责?”
张福年插了一句,“二伯,糠我可不要。”
张守树知道今日不出血是回不去的,三十斤粮食啊,他的心都在滴血。前些日子家里才因为福芝那个小丫头损失了那么多东西,现在又少了三十斤粮食!
难道我和张守玉家里犯冲不成?
他沉默了半天不说话,张守金岔开了话题,和他说起了地里庄稼的事情,张守树有一搭没一搭的接话。
张福永心里十分害怕,他爸刚才看过来的眼光冷冰冰的,他晚上回去肯定要挨揍。
想到这里,他拿眼睛去看张福年。只见张福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仿佛在嘲笑他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