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初现,夜幕沉沉。
明渝醒来时,脑袋里像是蒙了一层浓浓的白雾,睡着前的事情都迷离不清。
但是心里残留的那种恐惧感、被追迫感觉却是如此的真实,甚至只要想一想就会不觉心悸。
她起身,一条散乱湿润的毛巾从额上滑了下来,有些冰凉。
她想拿起毛巾,另一端却被重物压着,是十五。
十五翘着一只后腿,小舌头舔的勤奋,梅花似的肉垫粉粉嫩嫩。
明渝点了点它柔软的小肉垫。这毛巾也多半是十五调皮叼过来的,环视一圈不见夏冷,明渝抱起十五,夏医生呢?
电影室内,夏冷躺在在沙发上,身上已经不是那一件湿了的白色浴袍,而是一套黑色白边的丝绸睡衣。
桌子上的红酒瓶空了,地上裸-露出大片的木地板,原本的地毯被撤掉。
明渝在楼下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最后还是十五一路小跑领着她找到了夏冷。
她想问夏冷,下午是发生的时候,她有没有说什么?
但是看见夏冷恬静的睡颜,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回房抱了一床毯子,轻轻盖在她身上,缓缓出了门。
她不知道的是房间门已一关上,原本应该熟睡的夏冷就睁开了眼睛,掀开了眼皮,眼睛里一片清明。
不见大半天,手机上有许多未接来电,其中最频繁的是妈妈。
明渝扶着额角轻轻揉按,缓解剧烈的头痛,给明母回拨电话。
“妈怎么了?下午有事没有听到你的电话。”
“没什么,就是问问你什么时候过来送饭。我和你爸已经吃过了,你就不用过来了。”明母不咸不淡。
明渝隐隐听见明母那头传来嘈杂的谈话声,“明大姐你真是好福气啊,女儿那么孝顺……”
她听见明母笑着说:“这有什么?这都是那丫头应该做的。”
明渝:“妈,你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先挂了,报社这边还有点事情。”
“没事了,病房这边生活用品不多了,明天你再带一点过来。”
“好。”
明渝呼了一口气,她像是一只龟,背上有一片陆地,她也乐得与陆地上的生命一起生活,愿意带着他们在海洋中□□。
可是陆地一天天变厚,生物越来越多,她快被压得喘不过气。
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明渝起身收拾了餐厅中午的剩饭,她想了想,打算熬一锅粥。
洁白饱满的米粒,随着水上下翻滚,涌成一朵盛开的花。
明渝拿勺子不停搅动,让米粒受热更加均匀。烹饪的时候,大脑并不会停止,反而更加活跃。
她的脑海里不时浮现出最近查的资料,她加入了很多脑伤病人的家属群,其中有很多和明淇相似的例子。
但他们最后都没有醒过来。
距离明淇车祸已经有一个月了,她不知道明淇还会在床上躺多久,也不知道明淇是不是还能醒过来。
她和明淇的关系一直很好,除了奶奶,明淇是最关心她的人。
小时候明淇总是把爸妈给的零食分一半给她,她出了事情第一个站出来的也是他,他像是一个小男子汉,维护着她。
他热爱运动,思想活跃,如果可以他一定不愿意就这样躺在床上。
还有奶奶,上次回家从奶奶家回去之后,她总觉得心神不宁。
奶奶最后送她走的时候拉着她的手,把很多事情叮嘱了一遍又一遍,像是……奶奶应该是有事情瞒着她。
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瞒了奶奶这么长时间了。
她之前试着和明父明母谈过,想让明淇接受夏冷的手术,但他们两人的反应和她预计的差不多。
“你是怎么想的?怎么能让阿淇接受成功率那么低的手术,万一出事了怎么办?”话还没说完,明母就蹭一下站起来,看着明渝满脸怒容。
明父沉默着没有说话,但是看样子他也是不同意的。
从明淇车祸那天起她们家就开始散乱无措,每一个人都像是背负了重重的枷锁,所有负面的情绪都被憋在枷锁中,无处宣泄。
阿淇才24岁,让他躺着在床上度过接下来的人生对他来说是幸福的吗?
这也许是我们的逃避,不愿意面对阿淇生病的现实。可整天期待奇迹却不做一点努力,怎么会有奇迹?
圆胖的米粒炸开花,米汤变得粘稠绵润,米的浓郁香味四散开。
该进行下一步了。
明渝缓缓地放入准备好的鸡丝,加入一点盐调味,就可以出锅了。
鸡丝是明渝用新鲜的鸡大腿加入料酒生姜水开煮熟,再一点一点撕成丝状,湿润劲道,比外面用鸡胸做的口感好了不止一倍。
盖盖关火,利用剩下的温度把米香紧紧的锁在粥内。
“喵喵喵~”经历了下午那一波之后,十五一直乖乖的待在门外。
直到此刻被肉香吸引,它也顾不得夏冷的威胁了,身体弓起翻滚露出肚皮,不停的蹭着玻璃门,对门内的明渝撒着娇。
明渝轻笑一声,拿这只小馋猫没有辙,端了个小碗,把剩下的鸡丝装入碗内喂给十五吃。
“慢点吃,没有人和你抢。”明渝印象中小猫咪吃饭都是拿着舌头卷一点在口腔内,优雅的咀嚼。
从来没有见到哪只猫吃饭是张大嘴巴吞一大口进去的,十五一口下去半碗鸡丝就少了三分之一。
拿十五没辙的时候,旁边一道慵懒的声音缓缓传来,十五的吃相顿时文雅了许多。
“别管它,吃完了就没有了。”夏冷转转脖子,沙发上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姿势不正导致颈椎僵硬了。
“是做鸡肉粥了吗?好香。”夏冷餐厅落座,等待开饭。
明渝立刻端出两碗冒着热气的粥,一碗点缀的葱花,另一碗则没有。
绵稠香软的米粒混着碧绿的葱花,送入口腔,暖暖下肚,顿时驱散酒精带来的不适感。
“以后明渝小姐要是不想做记者就来我家吧,帮我做饭,月薪过万。”夏冷的眼角上翘,带着餍足。
“那夏医生要准备好钱包。”被夏冷调侃了这么多次,明渝也不是毫无招架之力,笑眯眯地接下了夏冷的调笑。
“我可不是开玩笑,我可是真的喜欢明渝你的手艺。”夏冷不以为意,颇为认真。“明渝你会来吗?”
明渝还是输了,偏头避开夏冷直勾勾的目光,声如蚊蚋:“夏医生,我现在报社的工作还算稳定,暂时没有换工作的打算。”
“哈哈哈,怎么解释得这么认真?”夏冷以为明渝会害羞地让自己不要再打趣她了,却没想到她会这么一本正经地解释。
随即夏冷咳了两声,正声道:“玩笑归玩笑,不过我说的是真的,欢迎明渝小姐成为我的私人厨师。”
说着她向明渝伸出了手,要是以后对明渝失去兴趣了,留下来当个厨师也不错。
夏冷想得很好,明渝却不干了,轻轻地拍了夏冷的手被,在这安静的空间发出“啪”的一声,一时间十五舔碗的声音都停滞了。
明渝明显顿了一下,还是故作镇定地说:“夏医生不要开玩笑了。”
“既然你认为是玩笑那就是玩笑吧。”夏冷不再争论,“对了,我听肖成漾说,你们的新项目快开始了,恭喜你。”
提到这件事情,明渝霎时想起自己还没有和夏冷说她要当主持人的事情,看样子肖主编还没有告诉夏医生。
她抬头看了一眼夏冷的表情,缓缓道:“夏医生,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我会是节目的新主持人。”
“是吗?那恭喜你啦。”夏冷表现得很惊喜,完全是第一次听说的样子,看起来也不介意她没告诉她这件事。
明渝刚悄悄松了一口气,就听夏冷道:“第一次录制是什么时候?”
“一周之后。”
“周末吗?”夏冷打开手机日程表,“周末的话我可以调休,那入场券就麻烦明大主持人啦。”
自己发现的遗珠发光那一刻怎么也要亲自去见证,并没有预料中的喜悦,反倒是淡淡的烦躁感涌上的心头。
夏冷突然有点不想让别人看见明渝,因为独占的快乐感被突然打破了。
“好。”明渝捏了捏耳朵,看来要更加努力的准备了。
“对了,夏冷,我下午又……醉了吗有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明渝十分忐忑,盘旋在心头久久不散的慌张感让她恐惧。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什么,却本能的不想让夏冷知道这件事。
“做了什么?”夏冷缓缓思考,良久,“啊,抱着我不放算吗?”
“没想到明渝小姐那么喜欢我,力气大得我都挣不开。”
夏冷手撑着下巴,看向明渝的眼神满是揶揄。另一只手抓住明渝的放在桌面上的手仔细打量,像是在观察力气是从哪里来的。
夏冷说的当然不是真的,但不妨碍明渝相信。她确实是在夏冷的床上醒来的,手里还紧紧抱着十五,身边有另一个人躺过的痕迹。
明渝的脸颊逐渐变红,“下次不会了,我不喝酒了。”
“夏医生也别喝了。”
“明渝睡着了很可爱。”夏冷没有答应,反倒是说了这么一句不着头尾的话。
“明渝小姐确实不该在外面喝酒,坏人看见了会心动的。”
明渝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不过和我在一起还是可以喝的……”
十五蹲在桌上,眯着眼,恬淡悠然在空气中流动,两人静静地享受着难得的闲适。
其实不只是夏冷,明渝也在这短短的一月相处中体会到了从未有轻松愉悦。
夏冷的存在是那么鲜明,像是在一幅素净水墨上大幅渲染了一笔油彩,让明渝完全没有办法忽略和她在一起的那种快乐,心甘情愿地沦陷。
她想呆在夏医生身边,她的期盼从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
不管是什么身份,只要能像现在这样能时不时地见面,两人吃一顿饭,一起聊天,就够了。
这样远远地呆在一起就好。
这是她繁重生活里的唯一慰藉。
明渝忽略掉脑海里逐渐生根发芽的渴望,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夏医生,如果阿淇做手术,会比现在更差吗?他……有醒来的可能性吗?”只要不比现在更差,就有试一试的必要,她想明淇站起来继续自己的人生。
“不会更差。”夏冷点头,还有什么比做一具行尸走肉的情况更差呢?和植物人相比死亡也是解脱。
“开颅手术有风险,明渝还是和家人再商量商量。我前几天的手术医院里应该都听说了,如果叔叔阿姨顾忌我,我可以介绍我的师妹过来。”
“我相信夏医生。”明渝赶忙开口,上次的事情院方已经通报过了,盖了红章的报告张贴在通知栏上,早打散了那些风言风语。
她从来都相信夏医生。
“谢谢明渝,明天上班后,我会再找阿姨和叔叔谈一谈明淇的病情,我向他们解释清楚的。”
夏冷手指轻点桌面,要起波澜了。
“对了,你们是不是没有告诉老人家?”夏冷的印象中没有见到年龄大的亲属过来探望明淇。
明渝苦笑着摇头,“我还没有告诉奶奶,她之前做过心脏手术,我怕奶奶担心。”
“老人家活了那么久,是瞒不住的。”家里人突然不见了一段时间,现代通讯那么方便,一个电话的没有,怎么会不起疑?
夏冷见过太多追悔莫及的案例了,她不希望明渝也经历这样的事情。
“爸妈同意之后,我会告诉奶奶的。”明渝点头答应,希望之后的事情一切顺利,奶奶等等她。
*
翌日,明家一家四口都在病房里。
夏冷带着赵询来的时候他们正在吃饭,见她来了明父赶忙起身招呼:“夏医生你来了。”
“伯父不用客气,我再看看明淇的情况。”
夏冷在明父明母看不见的地方和明渝对视了一眼,翻开病历本,明淇的状况一尘不变,只维持着最低的生存需要。
良久,夏冷斟酌说道:“伯父伯母了解明淇现在身体状况吗?”
明母抢声道:“夏医生你这是什么意思?当初你可是说得好好的,阿淇不会有事的!”
“妈,你先听夏医生说完。”明渝拉住明母,安抚她的情绪,歉疚地看了一眼夏冷,这些话本来应该是她来说的,夏医生是替她挨骂。
明母看向夏冷的目光全是不信任,她可是听说这个夏医生前几天才开刀把一个好好的大小伙子弄死了,医院还叫律师过来把那些家属给吓走了。
她现在甚至怀疑阿淇的手术是不是也是这个人做错了,不然为什么阿淇到现在还没醒?
明母像是一个一点就着的炮仗,而明淇就是她的引线。
“伯母稍安勿躁,明淇的情况没有恶化,但是如果继续这样放任不管,明淇可能也只是这样了。”
“你是说阿淇不会醒过来了?”出生的是明父,他没有像明母那样把愤怒外露的那么明显,可还是让人感受到了他压抑的失望。
“也可以这么说。这是我们正常人的大脑。”夏冷拿起赵询手里的模型,将其中一部分掰开又复原。
“这是明淇的大脑,以目前的技术手段,我们没有办法确定当时的车祸给明淇的大脑带来的多少损伤。”
明母听见夏冷说明淇醒不过来的话就像一只暴怒的母狮,张牙舞爪要撕碎夏冷。可在看见夏冷动作的一瞬间又泫然欲泣,她的孩子受了多少苦啊!
夏冷接着说:“车祸的时候明淇大脑出血量大,受到了反复撞击,多处受损。当时的手术取出了血块,缝补了受伤的神经,按照当时的预测明淇现在应该已经醒了。”
“那为什么没醒?是不是你做错了!”明母几乎是吼叫着说出这句话,要不是明渝拉着,她已经冲到夏冷的面前了。
“伯母,话不能乱说!老师的手术没有一点问题,要不是老师手术及时,您儿子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样呢!”
赵询率先炸毛了,这几天她已经受够了不知真相的人对老师的质疑。
事实就摆在那里,医院也出了官方的证明,可为什么就是不相信?
手术意外谁都不想,为什么非要恶意揣测?医生也是人。
“赵询,你出去。”夏冷看了赵询一眼,到底是年轻,不满都写在脸上。
赵询的话没错,可在这时候就是不合时宜的。
“伯母您不要介意,赵询她只是心直口快。”
听见夏冷这样说,赵询心里特别不是滋味,老师那么优秀的人凭什么遭受这样无端的质疑?
但是这是老师的命令,她只能出去。
“我可以不在意,只要你让我儿子醒过来,你行吗?!”
明母当初对夏冷有多感恩戴德,现在就有多无理取闹。
换做平常夏冷不会再继续下去,做与不做这个手术都是病人家属的权利,对她没有半点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