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亚忽然站起来,跑出房间。
“哎?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舅妈还有事跟你商量呢!”舅妈扯着嗓子叫起来,脸色难看起来。
赵亚忽然在走廊站住,他迷惘地看着客厅。电视机没开,豪壮正穿着鞋子在沙发上尽情地跳着,活泼得象一个刚从地底爬出来的老鼠。他怔怔朝厨房那边看了看。
空空的,没有人。
“亚亚,赵亚!你回来,我还有事……”
舅舅从主人房里探出头,皱起眉:“你嚷嚷什么呢?孩子心里烦,你让他消停点。”
舅妈两道稀稀拉拉的淡眉一竖,哼道:“消停?我还不是为了你。住下了,要吃要穿,什么都要钱啊。要是没工作,不如回家耕田!”
豪壮从沙发上跳下来,精神奕奕地建议:“妈,要回老家去,可要记得把电视带上。”
舅妈“啪”地给他一个嘴巴:“给老娘闭嘴!”
豪壮大哭。
赵亚见识过一次,现在倒也习惯了。他不大在意这家人,静静在客厅走了一圈,把被豪壮碰倒的凳子扶起来。走进厨房,他缓缓打开橱柜,把被舅妈翻出来的油盐酱醋瓶轻轻放回原位。
“你敢跟我吵?姓陈的,你别闹。有本事,你动手打啊。反正出了城,隔老家千里万里的,打了老婆没人知道!”
“你说什么呀你?”
舅妈高亢的声音无处不在地挤进来:“我说你没本事,你是个王八!一辈子的穷光蛋!”
“你……”舅舅的声调也高起来:“我……老子我……”
“你打呀?敢动手是不是?”舅妈放声大哭起来:“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到广州才两天,这没良心的就动手打人了!”
外面的混乱让赵亚下意识地不想进入战场,他默默把厨房的门关上,让自己沉浸在厨房的味道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努力地清理过去一段时间的记忆。记忆并没有完全失去,有的模模糊糊,有的很清晰。他记得徐老师老找他,记得第一眼远远看见两个警察等在门外。还有张瑞,影子一样跟着。哦,若琳阿姨,哭得厉害。
还有徒颜。
可爸爸妈妈呢?
他的心猛然缩起来,象被人用劲挤进一个小小的罐头里。罐头很小,挤得血都溅出来了,可那手还在不留情地往里压,往里压。
将要长成而未长成的世界摇晃个不停,赵亚忽然发现自己还很小。他曾经无数次盼望搬出家住,他已经够大了,不需要爸爸妈妈唠叨不休,规定他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规定什么时候吃饭,吃饭前一定要喝汤,不许喝汽水……
可他毕竟还是那么小。爸爸妈妈一旦不在,连自己的房子也变得可怕起来,象可以随口把自己吞掉的怪兽。
“亚亚,亚亚,”妈妈的声音在耳朵里钻来钻去,簌地进了脑子,钻进脑髓,穿透了神经。
什么张瑞徒颜,都模糊了。
“我们儿子就是本事。”
“重点中学,省重点。”
“将来比你爸爸本事,考博士!”
赵亚把身体紧紧贴在墙上,仿佛想嵌进去般。他瞪大眼睛,希望能把这些声音听仔细点,可集中精神,声音反而全都不见了。
空荡荡的厨房,死一样的寂静。
“呜呜呜……”豪壮的哭声挤了进来。
没有爸爸,没有妈妈。只有舅舅舅妈,还有一个爱哭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