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啸青无言相对,她又自顾自地说下去:“您犯了些事,这些年都在外面流亡……所以,一位宫里的公公,就拿了八百两银子给我老婆子,让我在这里照看著坟,每天除除草、培培土,上点果品香烛之类的……算算看,快有五个年头喽,银子还剩下大半。他说,无论等到什麽时候,您总有一天会来这里的。”
五年前……成复十一年,元渭复国,重返京城那年。
那位公公,不会是别人。
柏啸青的眼角慢慢潮湿,一句话也说不出。
“咦,您的妹子怎麽没来?”老婆子做完手头的事情後,往柏啸青身後张望了一下,有点诧异,“就算嫁了人……自己的娘,总要来看看吧。”
年纪大的人,话一般都多。
不等目瞪口呆的柏啸青回答,她絮絮地又往下唠叨:“那位公公说过,这坟里葬著的,是他爱人的娘……我老婆子想著,他虽然已经成了阉人,不能和别人在一起,但这份情谊,总还是难得的,可惜了啊……”
叛将(56)
老婆子所说,局外人看似唠叨废话,局中人却如惊雷闪电。
想起十六岁那年,他曾威胁耍狠般,要自己和他一起离开宫门。
想起他拥吻著自己,轻声细语──
全天下,只有我最明白你。
他冒了天大风险,串通辅王谋刺元渭。
他从流云阁上纵身一跃,留下揭示真相,同时也包藏祸心的字纸。
……
此时此刻,终於明白他的真意。
柏啸青站在荒坟之间,哽咽难当,泪流满面。
柏啸青从老婆子手中接过香烛,亲自点燃,插在他娘的坟前,磕了几个头後,站起身来,走向老婆子,从怀里掏出两个沈甸甸的金锭,塞进她的手里:“我眼下,又将要远走他乡……请您继续照看我娘。”
“您放心。”老婆子接了金锭,挺直腰杆,“我们一家,就住在近郊野村,都是讲信用的人,若是将来我不在了,还有儿孙看顾……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也一定会替您把这里照看好的。”
柏啸青朝她拜了拜,便再度上了马车,离了这里,朝乱葬岗深处继续驶去。
马车走过大半个时辰後,来到一片荆棘丛生的野地。
说是初春,地面上的嫩草都未曾长齐,但那丛丛的棕褐色乱棘中,却开著一朵朵碗口大的单瓣红花,如霞似火,在野地里美丽盛放著,也不知是什麽品名。
有白色的骨骸散落其间,就分外鲜明触目。
柏啸青下了车,唤马车夫拿了车里的一个竹篓、一把长铁钳,走到那具尸骨面前,亲手持了长铁钳,一块块将散乱的洁白骨殖,自野草乱棘中捡起,放入篓中。
他临行之前,曾向人偷偷打听了阮娃的弃尸处。
来这里的目的,一是替他娘上坟,二就是替那人收尸捡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