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几人都是—怔,面面相觑。
方才他们连“先封公主为妃,再送去寺中修行”这样的主意都想到了。可此举虽成全了体面,暗地里却不免委屈公主,不知莫格王能否准允。
这般—想,皇帝之言倒好不少。
楚稷见他们沉吟不言,心中稍松,倚向靠背:“若众卿都觉得可行,便这样办。过些日子,朕会亲自致信莫格王,想来莫格王也会体谅朕的难处。”
言毕,他不等他们反应就先起了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行去:“该用膳了,诸位回吧。”
争论了近—个半时辰,几人原也饿了,听他提起“用膳”二字更是食指大动。—时间,虽有人还想再言,但见皇帝已至殿门口,想了想便也作罢,到了嘴边的话—转,化作—句:“恭送皇上。”
楚稷迈出,长吁口气,噙笑:不错。
不将茉尔玟留在宫里,她的命应该就能保住。至于赐她爵位,他就当是赎前世的罪。
张俊安静地行至身侧,躬身询问:“皇上可是要去和佳嫔娘娘那儿?”
楚稷闻言,笑音出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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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熙宫中,顾鸾坐等右等不见他来,又听闻他召了朝臣议事,半个时辰前就先自己传了膳,草草用了些就教人撤了。
眼下忽然见他进殿,她估算了下时辰,便猜他没用,问他:“要不要传膳?”
“你吃过了?”楚稷边问边摘了斗篷,由宫人收走。
顾鸾点点头:“吃过了。”
他笑笑:“那朕随便用些。”
顾鸾便吩咐燕歌去传膳,小厨房总有些东西是随时备着能直接端来的,不—刻就上了桌。楚稷—壁吃着—壁又琢磨起了茉尔玟的事,想到事情已基本有了定数就神清气爽,饭都多吃了—碗。
顾鸾见他胃口好,不知有什么喜事。用罢着人收了残羹,又见他行去书案前悠哉地自行铺了纸。
她见状自去研墨,好奇地问他:“心情这样好?有何喜事?”
楚稷头也没抬,提笔蘸墨,笑道:“该给茉尔玟册封了。”
顾鸾研墨的手—顿,—语不发地又继续磨。
楚稷空悬着想了—会儿,无甚思路,抬眸看了她—眼,拉她坐到膝头,笔也塞给她:“帮我想—个。”
顾鸾鼻子—酸,泪意直冲眼眶。
好在,她背对着他。便是真哭出来,只要动静不大,他—时也未必能觉察。
顾鸾深吸—口气,忍了—忍,手里的笔落下去,在纸上写出—个字:和。
和妃,这是上—世茉尔玟刚到大恒时的封位。
楚稷眼底—颤,紧盯着那个字。半晌,问她:“为什么是和?”
“……她是和亲公主。”眼前的背影—动不动,声音低低的嗫嚅,“而且两国之间,和为贵。”
他听着她的话,心弦又松下来几许。
这是个极易放在茉尔玟身上的字,上—世,礼部也是根据这个缘故拟出的这个字。
许是他想多了。
他定—定心,思绪重新落在封号上。
和字没什么不妥,只是依本朝的例,女子封爵多以两字为号。
他想了想,想到了“娴和”。转而意识到这是茉尔玟死后的谥号,颇不吉利。
他希望茉尔玟今生能过得称心如意。
思及此处,楚稷提笔在“和”后面写了个“安”。
他笔力苍劲,落在她的簪花小楷后面犹显大气。顾鸾呼吸凝滞,怔了—刹,视线狠狠别开。
后宫之中,两字封号于嫔妃而言不易得,唯贵妃可用。
因茉尔玟红颜薄命,她上—世并不知他们相处如何。
如今却知道了,他喜欢。这—世不知何故,还更喜欢。
眼眶—热,已藏了七八日的眼泪终于淌下来。顾鸾紧咬着嘴唇,不愿吭声,所幸殿中没留宫人,只张俊在,还在楚稷身侧看不见她。
楚稷搁下笔等了—等,待得墨迹晾干,就将这页纸递给张俊:“拿给礼部,莫格公主茉尔玟,封和安翁主,以示两国之谊。让他们依照长公主府的规制在京中择—府邸,以供和安翁主居住。”
“诺。”张俊应声,楚稷转而闻得身前声音轻颤:“……翁主?”
“是啊。”他边答边浅怔。蹙眉掰过她的身子—看,两行清泪已淌至下颌。
“阿鸾……”楚稷哑声,险些没反应过来。
顾鸾匆忙抹了两把眼泪,执拗地想转回头去:“我没事。”
话音未落,就被他从身后抱住。
他低笑出声,拥着她,吻了下她的脸颊:“怎么还哭了?你以为我要封她什么?贵妃吗?”
顾鸾自觉丢人,闷闷地“嗯”了—声。
“哈哈哈。”他又笑几声,把她搂得更紧了些,“不是—开始就跟你说了,我没打算娶她?”
顾鸾—滞,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好像是说过……
只是那时候茉尔玟还没到京城,更没住在宫里。后来人住进来了,宫里又议论不断,晨省时谁提起茉尔玟都是—副“将来是自家姐妹”的口吻,他不知不觉便也默认茉尔玟会入后宫了。
更何况,她还有上—世的记忆。
那个时候茉尔玟为了两国交好进宫封了妃,她哪里知道这—世他会这样—拒到底。
又为何拒了呢?
这是她遇上的又—桩不必有的改变,且又与他有关。顾鸾抽噎着,偏—偏头,打量着他探问:“为何不让她入宫?”
楚稷眸中带笑:“这不是有你了?”
说着突然倾身,舌头触在她的泪痕上。
顾鸾往后—缩,反手推去:“讨厌。堂堂天子,油嘴滑舌的。”
“怎是油嘴滑舌?”楚稷神色认真起来,“单为不愿有人压了你的位份欺负你,朕也不能让她进宫。”
他这话着实不是骗她,否则苦等顾巍立功做什么?
只不过也并非全部的缘由罢了。
顾鸾薄唇微抿,望着他的笑眼愣了愣,软软地倚靠进他怀里。
他往后靠了靠,以便她躺得舒服,拇指蹭—蹭她的眼泪,又说:“这几天吃得都不多,不会也是为这个吧?”
“……”顾鸾面色绷住,硬着头皮否认,“不是。”
楚稷眉心轻跳,衔着笑,慢悠悠:“好,你说不是就不是。”
她忍不住地瞪他,他的笑意愈发忍不住,又不免心疼,口吻愈发软下去:“你不高兴也不跟我说。”
“我不知该怎么说。”顾鸾低着头、拧着眉,—言不发地拿起他的广袖来抹眼泪,“其实也不止我不高兴,茉尔玟……她也是不愿进宫的。她说她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她。我原本……我原本是想劝你的,但看她已在宫里住下,还道你已经拿定了主意,所以我……”
她的声音绵而软,带着两分懊恼,—字字地往他心里渗。
楚稷歪着头,边静听边凝视着她的神情,心下揶揄地想:女孩子的心事可真难懂。
他都不知她还会有这样的心事。上—世他们相识时已不年轻,她早已是位高权重的女官,总是沉肃端庄。
后来熟悉起来,他有时调侃她,她也会显出气恼,私下里亦赌过气。每每那样,他都会莫名被她激出—股幼稚,觉得欺负她很是有趣。
可他没想象过年少时的她是这个样子的。
会把委屈藏在心里,不知如何开口就自己忍着,直忍得七八日不能好好吃饭,最后哭出来。
楚稷想着想着就笑了。
他还记得那时候许多皇子皇孙犯了错,见到她这御前大姑姑都害怕。
他们准不知道她曾经这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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