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恼羞成怒,怀着一腔同归于尽的决然,想要将口中余毒渡给他。
他空了十八年的一颗心,是什么时候有了微微的波动呢?
是那时吗?
或者是更早些?她偷了杨临的出宫腰牌,却被他的人使计推下了金水河。而他那时正躲在桥墩上,等着逼问她被三哥第一回掳出宫的见闻。
如果不是那时,或许是在温泉别苑?
在温泉池里,她为他打掩护,紧紧贴着他。
他那时腹上箭伤疼痛难忍,随时都要晕过去。然而那时却神奇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
对一个人第一次的动心,只怕就是那样吧。
此时他同她站在檐下,空气有些冷冽。
他忆起过往的一切,眼中立时湿润。
她看着他微微一笑,取了帕子为他拭泪,口中含了些揶揄:“多大的人了……”
他立时将面埋在她颈间,哑声道:“好想你。”
仿似发誓一般,同她道:“你放心,我不会娶旁人。”
她又抿嘴一笑,低声道:“又说傻话。”
一个想上位的皇子,怎么可能没有子嗣。
此时远处倏地轰鸣,继而漫天星辰花在头顶绽放。
瞬间璀璨,又瞬间陨落。
这样的盛开时刻,如果换算成人的寿命,能有多久呢?
她真正同他在一起,其实是七月。
七月到第二年一月,半年的时间,够她回味的。
过了这一夜,她长睡不醒。
便连康团儿过来在她耳畔唤“狗儿”,她也毫无反应。
正月初十,离上元日还有五日,乔家老夫人殁。
乔家刻意隐藏着消息,却不知怎的被传的街知巷闻。
乔大人无法,只得亲自上表朝廷,要为母亲守孝丁忧。
筹备了大半年的皇子娶亲之事,依理顺延三年,再择佳期。
他得知消息的第一刻,便去寝殿,坐在猫儿身畔,低声道:“同乔家,不成亲了。”
她已昏睡时日,此时却缓缓睁了眼,目光几经涣散,终于聚焦。
她一把拽住他手,苍白嘴唇张了几张,方喑哑道:“你……放我走吧……”
他便是心中已有些预感,只见她忽的醒转,同他说下这锥心之语,五脏六腑痛的仿佛瞬间移了位。
他哑声道:“孩儿会有的,会有的。”
她只摇摇头,脸颊已被泪珠儿打湿:“我会死……我会枯死……”
他几乎是仓皇而逃。
书房里,老神医看着他的神色,道:“殿下若愿意听老夫一言,老夫便劝殿下一回。”
萧定晔只摇头道:“若是让我放她走,你便莫开口。”
神医道:
“殿下可记得,半年前老夫曾说过,胡姑娘心火重。那时老夫曾建议,让她同殿下分开,才能从根子上解决问题。
然而到了这一刻,老夫已不是建议。
殿下难道看不到,胡姑娘忧虑到奄奄一息,只比死多了一口气?
殿下该知,她是个性子刚烈的姑娘。她挺到这个时候,所求为何?”
所求的,是出宫。
他脚下一阵踉跄,只觉着眼前发黑,半晌挣扎道:“是不是她离了我,她就能活?”
老神医点头:“殿下是她所有心火的来源,离了殿下,她就能活,能好好的活!”
……
宫里的夜晚,和平日似乎并无分别。
猫儿此前曾数度说过,皇宫是一口大井。宫里的人并不是井底之蛙,而是被塞进井里的尸身。
他从未这般仔细体会过皇宫的夜。
站在正殿窗前,顺着敞开的窗户往外瞧去,气死风灯虽映照着亮光,却晦暗如坟前鬼火。
这是个死气沉沉的地方。
他生在此处,长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