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读过的故事里,构陷他人的诡计倒是不少,可是这构陷又得显得合情合理,关键还得当事人自己心甘情愿做这个替罪羔羊。
若说衷心,承娴宫的下人在母妃得法的调/教下必然都是衷心。可是衷心到甘愿为主子抗下所有罪过,死也不怕的却是未必能有。
莫说那些小丫头,即便是跟了母妃数十载的李嬷嬷,也未必肯答应。
想到李嬷嬷,李桓突然灵光闪现,犹如醍醐灌顶!他虽暂时未想通如何让人应下这事,但他想到李嬷嬷的身世。
李嬷嬷是陪着母妃一同入宫的老人,后来到了放出宫的年岁时便出了宫嫁人生子,可后来母妃在宫中过得不太如意,便又召了李嬷嬷入宫。
李嬷嬷放着相公和儿子不能见,在宫中孤独终老,要说起来她心里该是有怨的。
如此,李嬷嬷便成了最恰当的那个人!李桓暗暗拿了主意,只要一口咬定李嬷嬷憎恨母妃,才在那棉里夹毒,目的并非是要害父皇,而是要害他母妃!
是了,这一切便说得通了。李桓如释重负的笑笑。
只是面色才缓和须臾,复又僵起来。下一难题又难住了他,该如何令李嬷嬷心甘情愿的舍命救主呢?
李嬷嬷不是一般的奴才,有相公有儿子,便是一年都见不了一回面,总归是个牵挂,她断不会愿意去死的。李桓背着两只手,微昂着头在屋里来回踱步。
想了许久,他终于想出一个妙计!
入夜时分,李桓着一身深色长袍,只带一个贴身黄门内侍快步走在游廊上。
他连引路的宫灯都没让黄门打,只借着夜色悄悄来到母妃的寝殿外。大门处依旧由禁卫把守森严,只是他这回不再往大门去,而是直接绕去了后方。
今早他已命人给上回送信的那个禁卫下了指令,务必让他今晚见到李嬷嬷。而那名禁卫刚好今晚当值,不敢不从命,便提前将椒墙一处漏窗上堵光的砖石移开,准备下这么一个能让六皇子和李嬷嬷隔墙会面的地方。
李桓到达时,见李嬷嬷还未备带过来,倒也没因着皇子架子有所气恼。毕竟这是件见不得见的事。他只站在一旁耐心等待。
过了约须一盏茶的功夫,终于见那禁卫带着李嬷嬷走来。
那禁卫倒算识相,将人带至漏窗处,自己给六皇子隔墙行了个礼,然后退到远处去放风。李嬷嬷则故不上这许多礼节,只大步上前扑在漏窗上,双手紧紧抓着棂子,急切道:“殿下,您可一定要救救娘娘啊!她做这一切可都是为了您啊!”
李嬷嬷只以为贤妃将一切如实告知了儿子,却不知贤妃没如实说下毒人是她自己。故而此时也是说漏了嘴却不自知。
不过这些李桓早已心中有数,故而也不意外,只淡定的说道:“嬷嬷,我思量整整一日,已想出了一个搭救之法。”
李嬷嬷顿时眼中放光,如铜铃一般瞪大:“殿下可是要老奴配合做什么?”
她心里明镜一样,李桓急着见她自是此计需要她的配合。不过她自然不介意,毕竟保得住贤妃娘娘才有望保得她自己一命。若是贤妃都保不住了,她们这些做奴才的又岂能活命?
李桓倒也不讳言,微微点头道:“的确是需要嬷嬷的大力协助。”说罢,他从袖里掏出一张信笺,穿过漏窗交给李嬷嬷。
李嬷嬷双手接过,却只看了一眼便重新将目光移至六皇子身上:“殿下这是?”
“这是悔-罪-书。”李桓直言不讳。
李嬷嬷只懵怔一瞬,立时双眼惊恐的瞪起,比先前更加的大。“殿下是要老奴……”她不敢说出那么“死”字来,但心里明白了六皇子的意思,她本能的摇了摇头,扑在漏窗上的身子开始向后退去。
李桓眯了眯眼,透出一股子阴厉之色。得亏他没寄希望于李嬷嬷的衷心,果然大难临头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随即他稍缓颊,声音也放轻了不少:“嬷嬷无须惊慌,我虽要你去认下这罪,却会保你性命无忧。”
李嬷嬷不置信的看着六皇子,心道就是贤妃犯下这事也要扯着整个姜氏一族为她陪葬,更遑论她一个奴才!六皇子当下这样说,不过是想诓骗于她。
且不说她自己怕不怕死,弑君的罪过可是诛九族的罪过!她的相公,她的儿子,还有她生出不久尚未有机会见面的孙儿……一大家子的人都会赔上。
这比贤妃服罪后只牵扯她一人还要可怕!
“殿下,老奴……老奴……”边支吾着,李嬷嬷越发向后退去,大有转身要走的意思。
如今她也不怕失了尊卑开罪六皇子了,反正这条老命摇摇欲坠,凶多吉少了。
可李桓却唤住了她:“嬷嬷不信我能保住你这条命?”说着,他取出那一粒舅父给他的黑丸来,举在漏窗上示意李嬷嬷看见。而后道:“这颗假死药可让你龟息六个时辰,与咽气无异。”
李嬷嬷驻脚,转头又畏怯又有些好奇的看着六皇子的手。有些不敢置信:“这颗平平无奇的药丸,当真有此奇效?”
李桓郑重道:“此乃我花千金在世外高人处求来,本是想留着在四哥登基后……万不得已之下,保命用的。”
听六皇子如此说,李嬷嬷终于信了。自古帝王家的皇位争夺总是伴着流血的,兄弟相残并不罕见。四皇子的皇位十拿九稳,却还有十之其一的变数在六皇子身上。
故而六皇子提前为自己备下这种保命的药,也算合情合理。
且李嬷嬷也意识到这药非她吃不可,贤妃娘娘还指望着洗清罪名后继续留在宫里享受后半生荣华,而她吃了这药恰好可以拿着这些年积攒下的不菲财物,回乡与家人团聚。
想到此事,李嬷嬷竟有些心生向往。
李桓这个谎言,顺利骗过了李嬷嬷。李嬷嬷重新回到漏窗前,开始请示起这场计谋的细节。待半柱香后禁卫来催,已受完命的李嬷嬷便拿着信笺和那颗药丸回去了。
李桓转身提步时,冷绝的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神情。
只要李嬷嬷畏罪自尽,这计谋便算是成功一半了,另一半就要看舅父的了。他勾了勾唇角,大步离去。
*
翌日天亮,李玄愆依此前约定驱车来了定北王府,亲自接温梓童回避暑山庄。算着时间,今日上京也应该有消息传来了,只要上京平稳交接完军权,他们随时就将启程回京。
下马车时,他先是看到定北王亲自在院子里迎接,随后又看到王妃也过来,而温梓童就在她身侧搀扶着。母女连心,短短两三日的相处便已没了任何疏离之感。
李玄愆不由得微微一怔,三人走过来的画面看起来浑似美满幸福的一家。比起她在平阳侯府时,这里倒是更像她的家。
“四殿下快请!”定北王笑着尽显热络的迎来,全然没有之前见面时的敷衍生硬。
李玄愆也收敛了些平日待人的倨傲,展出笑颜,随着他们一家入了正堂。而路上时他不时故意的落慢半步,借机偷偷瞥一眼三日不见的温梓童。
待落座后,他更是借着丫鬟上前奉茶的功夫,仔细端了端坐在斜对过的温梓童。
她自然是哪里都好,可若说唯一的一点不足,就是略瘦了点。而在定北王府的这三日,看得出有亲娘在身边照顾,将她尖尖的小脸儿养得略微圆润上两分,便是恰到好处。
加之住在亲娘跟前心情舒展,面色越发粉嫩,若春花一般明媚。
就在李玄愆这一眼有些出神儿时,定北王“咳咳”了两声,将他思绪牵回。立马又聊起了北境这几日的新局势,转移了这些注意力。
而温梓童在一旁听着,起先并不插言,直到听见王爷愤慨的说:“早战也是战,晚战也是战,为何不早些出兵解边境百姓之苦?”她终是有些按耐不住。
还不待李玄愆开口,就听温梓童将手中茶碗略微用力的放回边桌上,那茶杯和盖子甚至还在碗碟里“卡擦卡擦”跳了两下。
“还不是那些一力主和的文官?他们自己在京中享着太平,就不管边境黎民的苦楚,只一心顾着自己的安危!”
温梓童这话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却是将王爷、王妃、李玄愆三人唬了一跳!三双眼睛齐刷刷投向她,一时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最后定北王妃率先开口申斥一句:“童儿,住口!”
温梓童转眼看娘亲,就见娘亲皱着眉心冲她暗暗摇头,示意她不要乱言。
定北王妃委实被女儿吓的不轻,不过倒是未疑心什么,只当这些朝堂上的事是从她父亲那辗转听来。可朝廷大事岂是一个小丫头能随意妄言的!
定北王尚好说,本就不拘小节,只会当她童言无忌。可四皇子也在此,这话若是传出去岂不是惹祸?便是四皇子确实对她有意,也不可能无原则的纵着她。
宫里那些惹祸上身的后妃,哪个不曾得过帝王的垂青?可能为帝王之人岂是会被儿女之情绊住的?
四皇子是众人眼中最可能被立为太子之人,未来的帝王宝座也八成是属于他的,在这样的人面前,侍宠生娇可是大忌。
再说这些话若是被那些主和的文官知晓了,也是要竖敌无数,不得了的。
温梓童也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言,立马乖乖闭了嘴不再争辩。她倒不是怕李玄愆会恼她无状,毕竟上辈子李玄愆是可以为了她与众人为敌的。她担心的是自己言多必失,露出马脚,毕竟这些事原是她一侯门千金不该知道的。
王妃见女儿知错收敛,便悄悄将目光移向四皇子身上。带着一丝不安与讨好开口道:“还望四殿下恕罪,童儿是无心的一句话,日后我定……”正想说日后定会好好教导女儿,可王妃却蓦然止住了。
她眼中流露一丝忧伤,女儿今日一别,只怕一年两年又是见不着
随后又将目光投向温梓童,意味深长道:“不过令千金当真是有着不同于一般女子的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