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安坐在客厅沙发上愣神。
她没想过,不规矩、不诚信,这样的字眼会和舒平有关联。
家里的茶叶铺关门时,什么都卖了,清走了。
舒爷爷只留下一块‘诚信商户’的牌匾,他说那是他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事,要兄妹俩无论做什么,都得时刻记住‘诚信’二字。
舒安想,如果她能多关心他一些,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现在能做的只剩下,照顾好梦欣,解决掉舒平的后顾之忧,让他在里面安心改造,争取减刑早日出狱。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舒平这两年虽沾上dǔ • bó的恶习,时赔时赚的。
可在梦欣的教育支出上一点没节省,他给她找了全市最好的幼儿园,那里有先进的双语教育和兴趣班。
舒安不会粤语,舒梦欣不太懂普通话,但两人还能用简单的英语词汇交流。
她靠着临时学的几句粤语,混着些许英文单词,给舒梦欣讲童话故事。
经过几日的相处,舒梦欣越来越粘她,愿意跟着她走出大姨家,去游乐场或者公园划船。
这天,舒安带舒梦欣去公园玩时,舒梦欣的裙子不小心被喷泉溅湿。
大冬天的,穿着湿裙子很容易感冒。
这个公园离舒安他们住的旅馆近,她就带着舒梦欣回到旅馆。
舒安帮她脱了衣服,带她去洗澡,拿出自己的一件长外套先给她穿,然后坐在床边用电风吹帮她把裙子吹干。
这时,陈竹青提着东西回来。
舒梦欣看到他,举高手走过去,“要姑丈抱。”
陈竹青把那些吃的堆到桌上,弯腰将她抱起来。
小朋友额前的碎发湿漉漉的,手上的袖子长出一截,她一动像戏剧里的水袖似的,一甩一甩的。
陈竹青抱着她坐到小沙发上。
他把小朋友放在腿上,抬手帮她卷袖子,“今天和姑姑去哪玩了?”
舒梦欣用普通话说:“去公园划船。”
陈竹青有点惊喜,“谁教你的?”
舒梦欣嘿嘿一笑,回身去指舒安,“姑姑。”
陈竹青看她脑后的两个马尾辫松开了,干脆捏住发圈扯下,准备帮她重绑。
在家,他见过舒安绑头发,不是很难,就是一手抓拢,一手将发圈撑大,然后在靠近头皮的地方绕上几圈。
陈竹青照猫画虎地给舒梦欣绑头发。
但一件在他心里简单无比的事,到了上手的这刻却格外难。
他的手像新长出来的,根本不听使唤,这边还没等绕圈,拢着头发的手就被缠进去了。
舒安看舒梦欣咬着牙,似是憋着痛,赶紧走过来帮忙。
她从陈竹青手里拿过发圈,“你别弄了。一会给孩子弄疼了。”
陈竹青心一惊,将发圈交出去,朝小朋友低头认错,“姑丈弄疼你了吗?”
舒梦欣摇头,“没有。”
舒安笑笑,戳戳小朋友的脸,“疼就说,没关系的。”
舒梦欣伸手揽住陈竹青的脖子,往他肩上靠近些,“姑丈给我绑头发。开心。”
她的声音稚嫩,瓮声瓮气的,眼里带着孩子特有的天真,就那样乖巧地看他。
陈竹青心里软成一团,可又像被什么东西碾过,隐隐作痛。
他想起大姨说的,她爸妈从她出声就没怎么管过她。
陈竹青的手在她背后拍了两下,忍不住轻声说:“哥哥、嫂子怎么舍得不管她。”
在孩子面前,提起这事总归是不好的。
舒安忙用手捂住他的嘴,拿眼神示意他不能提这件事。
舒梦欣眨眨眼,小手贴在舒安的手背,“我不疼。不要怪他。”
舒安松手,转而覆在她脑袋顶,心疼地摸摸,“姑姑不怪他。我们先去吃饭好不好?然后我送你回大姨家。”
她把孩子抱到桌边喂饭。
舒安打开袋子,有些诧异,“你怎么买这么多吃的?”
陈竹青手伸过来,按在她的腰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都没办法带你好好逛逛,买点好吃的补偿下吧。”
舒安从里面拿出一双筷子给他,“你呢?吃了吗?”
陈竹青压在她腰间的手轻揉两下,偏头躲开她喂过来的虾饺,违心地说:“吃过了。你和梦欣吃吧,我去天台走走。”
舒梦欣dú • lì性很强,虽只有四岁,但对筷子的使用一点不比大人差。
舒安盯着她吃完那个红米肠,将牛腩面用小碗给她盛了一碗,把她留在屋内吃饭,走出去找陈竹青。
她扶着铁楼梯走上天台。
陈竹青站在栏杆那,垂头丧气的,月光披在他身上,地上的影子拖得很长。
舒安放缓脚步走过去,听到他那传来小小的叹息。
等走近了,发现他嘴里叼着根香烟,低头再一看风衣口袋,兜里还有一包刚拆封的。
舒安两手抓着栏杆,往他肩膀靠了些,“你不是不抽烟的吗?”
陈竹青捏住嘴边的香烟摘下,递到她面前给她看,“没点。”
舒安更诧异了,“干嘬啊?”
陈竹青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就叼一下。电影里不都这么表现主人公的愁苦的嘛。”
舒安鼻子皱起小褶,“是不是赔偿金谈得不顺利?他们要多少钱?”
陈竹青竖起一根食指。
舒安歪头,天真地问:“一千?”
他摇头,“一万。”
舒安险些咬着舌头,愣了片刻,牵住他的手,“算了。谈不成就算了。”
她眼角渗出几滴眼泪,“谁让他打人了,活该坐牢。”
陈竹青的手揽过她的肩,“我跟那人约了大后天茶餐厅见,可能能行吧。”
舒安一听还有戏,脸在他的风衣上蹭蹭,边抹眼泪,边求安慰,“我知道你尽力了。所以不成功,也没关系。”
**
两天后。
陈竹青提前去银行把存折里的钱取出来,在包里放上所有身家——五千块。
他出发前,先下到一楼用旅馆的电话打给律师,跟他确认去茶餐厅的时间。
正说着话,旅馆门口的欢迎铃叮咚两声。
他下意识地循声看过去。
那日的刀疤男穿了身皮夹克,站在门口朝他挥手。
他依旧是那样皮笑肉不笑地礼貌称呼道:“陈总工。”
陈竹青嘴巴张大,整个人愣在那里。
他偏头跟律师说:“你现在来我住的旅馆。”
刀疤男看他手拿着电话,迈开腿径直坐到旅馆接待大厅的沙发上等。
刀疤男两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和颜悦色地看他。
律师那边已经挂断了,陈竹青仍捏着电话装出通话中的模样。
他侧着身子站,虽没朝着刀疤男那边,眼角余光全是落在他那的。
刀疤男点了一杯咖啡。
前台服务生很快给他送来。
刀疤男笑着和对方说谢谢,礼貌到让人不敢相信。
可他越是这样,陈竹青心里越慌。
对方知道他住在哪,知道他的底细,但他对刀疤男却一无所知。
陈竹青观察了好一会,平复好心情,才放下电话走过去。
他坐到刀疤男对面。
“不是约在茶餐厅了吗?”
刀疤男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份签署好的谅解书,“在哪重要吗?就按你说的,三千。一手交钱,一手交谅解书。”
他把谅解书推到陈竹青手边,“这个给你了。钱呢?”
陈竹青按住谅解书的一角,“等我的律师来。他说这个谅解书没问题,我马上给钱,一分不会少你的。”
“好。我相信你。”
刀疤男两手敞开,舒服地靠在沙发上。
陈竹青也点了一杯咖啡。
等送上来的时,他才后悔不该点这个。
因为他指尖蒙着细汗,一片湿滑,根本拿不稳杯子。
怕被人看出紧张,他翘脚侧着坐,只留半张脸给他。
陈竹青拿着那份谅解书,一行行仔细扫下来。
正在这时,舒安准备出门去找舒梦欣,她从楼梯上下来。
刚冒头,刀疤男就熟络地朝她招手,“舒医生。”
冷不丁地听见这个称呼,舒安顿了下,慢慢地转过头,看到陈竹青和那人都坐在那,心里更疑惑了。
她没多想地往那走,快要走到休息区时,陈竹青眉眼弯些,漫不经心地说:“我想吃鹤针汤了,你出去给我买一份,好吗?”
鹤针?
这时节哪来的鹤针?
而且这是在广州不是西珊岛啊?
她愣神几秒,听出他的话外之意,应了声‘好’,匆匆往外走。
而后。
律师赶到旅馆,确认那份谅解书有效。
陈竹青从公文包里掏出三千给刀疤男。
刀疤男接钱时,说了句,“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的。”
陈竹青没心思想他这句里含着什么意思,给了钱后,转头就和律师商量申诉的日子。
元旦刚过,法院结束休假。
一切都刚刚好。
这边律师才走,舒安就从旅馆的另一个小门绕进来。
她问:“那人是干嘛的?”
陈竹青叹气,“要钱的。不过还好,都解决了。等开庭就行了。”
舒安似懂非懂地点头。
陈竹青捏着她的手,声音有些发抖,“你上去整理一下行李,我们一会就搬走。这家旅馆不能住了。”
舒安发出讶异的一声‘啊’,刚想问为什么,看陈竹青面色发青,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再想想舒平在看守所说那些赌|徒很难缠,手段毒辣,心跟着提起来,“梦欣他们会没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