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她瞧得起某位俊美多才的小画师,兴许只因对方有一丁点亡夫的影子。
莫论进展到何种程度,作为儿子的,能不干涉绝不干涉。
但时至今日,理清来龙去脉,徐明礼对这名画师的复杂身份感到好奇。
跑到长兴楼作画,引起争议,又死活不现身,所为何事?
缘何先宣称主攻花鸟画,后以山水画师名义进入翰林画院?
平白无故答应赤月国公主拜师的请求,又堂而皇之接近阮时意,是否另有目的?
众所周知,“徐太夫人”遗物全数由“阮姑娘”暂为保管,当中包含“探微先生”的画作……若得了阮时意的心,得她一点恩赏,大可少奋斗三十年。
兼之,其祖籍凛阳、曾拜空净大师为师之事,难寻人证物证。
徐明礼认为,有必要与母亲好好谈一谈,以免她惹上了来历不明、动机不纯、居心不良的人。
这一次,他直言不讳,道出心中疑虑。
听完长子的疑虑后,阮时意倍感无奈——徐赫自以为掩护得够仔细,早被自家儿子掀了个底朝天。
正如徐赫所言,目下,还不是时候,他正忙着换取皇宫内的晴岚图,而她必须替他打掩护。
当下,阮时意叹了口气:“明礼,有件事,得跟你打声招呼——我找寻晴岚图,并非单纯为圆心愿,或传承给子孙后代,而是……画中藏有你外曾祖父的遗言,我得想法子找到……看一眼。”
她没敢明说,秘密藏在装裱的夹层内,干脆含糊其辞,谎称“徐先生”在协助她,二人并无苟且之行,只是这件事需隐秘执行,才没法对外公开云云。
徐明礼从未听闻《万山晴岚图》有什么秘密,不由得将信将疑:“此事,您过去不曾提及……”
“我、我最近才忽然想起的,”阮时意心虚,温言劝道,“你政务繁忙,真不必多管。那位先生的事,我自有分寸。如在宫里宫外偶遇,请切莫为难他。日后有机缘……我再正式介绍你们认识。”
徐明礼无疑将“徐待诏”当作母亲的心上人,更断定她种种似是而非的言论,多半为托词。
奈何母亲不肯坦诚相待,他只得硬着头皮答应。
阮时意知此话语焉不详,无法糊弄长子,但她能透露的,暂时只有这些。
徐明礼已耽误了不少时间,见问不出所以然,将阮时意交托给于娴、静影等人,自己则坐上马车,带上一行亲随与护卫,匆匆下山,赶赴行宫。
阮时意怔然立于雪中,遥望他的马车消失在山坳处,免不了因方才的话题想起徐赫。
入冬以来,她几乎没去书画院。
而徐赫自与洪朗然大打出手,制造了她“养情郎”的假象,再未出现。
闲暇时,她偶尔也会想,那人诸事是否遂顺、冬日严寒之际可曾添衣加餐、有无权贵刁难他……后又自嘲想太多。
兴许,如阿六说的,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
阮时意斜斜靠在马车内,从风卷起的车帘缝隙窥看大雪覆盖连绵山林。
枯枝挂冰,晶莹剔透,于日影照耀下,如琼枝玉树。
成片美景,叫人忘忧。
她吩咐吩咐车夫缓慢而行,好尽情饱览罕见的雪光山色。
沿路崇山间冰河曲绕,银花如雾,然而前方山道上……那骑在青白色骏马上的灰影,是她的幻觉?
他一身相思灰披风,内穿淡青修竹纹缎袍,墨色滚边显得整个人神采奕奕。
面庞因胡子越发浓密,外加雪光掩映,肤色比起昔日略显黝黑,另有一股萧飒之意。
待她的马车悠悠驶近,他翻身下马,姿态翩然。
步向她时,仪表优雅绝伦,既似傲雪孤松,又如空谷幽兰。
阮时意恍然若梦,全然忘却下令停车,倒是车夫知情识趣,勒住马儿。
“阮阮,随我来。”
徐赫见她呆呆瞪视自己,当即莞尔而笑,一手挽她的手,另一只手绕向那纤纤细腰,将她抱下马车。
阮时意双脚着地,如踩在棉花里,下意识握住他冰凉的手掌。
他轻而易举寻到她?有重要事情告知?来时可有碰到正下山长子?
脑海中飞掠而过的念头纠合在一处,最终理不清哪些该问,哪些该说。
她茫然随他踏入空无一人的雪林,猛地惊觉,她竟半句没向仆侍交代,在众目睽睽之下,由一位年轻男子,不对……由和她传有暧昧的男子牵、走、了!
罢了!早已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地步!
再说,他确实是她的丈夫,能“清”到哪里去?
沿着山道上行,拐了个弯,他忽地勾住她的腰,腾空一跃,如青鸟御风,往雪林深处飞掠而行。
她人在半空,心惊胆颤,又隐隐滋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刺激。
山林尽头,巨石耸立如刀斧劈凿,岩底下百株红梅开成了绚烂的云。
曲枝遒劲,檀心香烈。
徐赫抱着她坐上其中一株老梅树上,顷刻之间,清香渗入人心,花枝密密层层,遮挡半数视线,又能看清山谷中飞泉清涧凝结成透亮冰雕的奇景。
二人并坐在横斜树干,眸底均闪烁欢喜。
静坐片晌,阮时意勉强从瑰丽景象中回神,小声道:“有话直说。”
“说什么?”徐赫愕然,随后柔柔一笑,“我带你至此,是为了领略秘境风光。”
“……”
阮时意满心认定,他有重大进展向她汇报,或有紧急要务和她商量,才会贸然现身,将她“挟持”过来。
结果,他说是来看风景?
她为陪他看风景,将于娴、静影、澄碧等七八名随行仆从丢在路边吹风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