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属扯淡。
姜素莹在心里默默骂过一遭,不想听春红继续谈论这桩婚事,伸手便要从火上拿起茶壶。
茶水已经咕嘟起来,从吊子里倒出来就能喝。春红哪里肯让她碰,急忙抢了先。热水断了线似的注满杯子,又被递了过来。
姜素莹坐在炉子旁,无声的小口啜饮着。
张怀谨如果治得顺利,至少也得四个月,怎么的要熬到过年。而这宅子深不见底,如同一口吸干人生气的井,要活活拖死她了。
都说人要有韧性,钢铁般不屈服,至少书上是这么写的。但真耗到自己身上,不过四五天的功夫,她在精神上就快要消耗殆尽了。
一丝希望都看不见,就像在夜里行走,叫人失了方向。
姜素莹喝了会茶,便停了下来。水太烫,解不了心里的焦渴。跳动的火光映在她脸上,一点木然的红。
***
廖海平下了马车。
又是出货的日子,他在码头上忙了一天,回来时已经夜深了。原本是收工就想往家赶,结果愣是叫马会长连同几个同僚一起拦住,死活吃过饭才放他走。
“二爷要结婚也不告诉温梦,叫我们这些朋友眼巴巴苦等了三四天,就想着说一声恭喜呢!”
“就是就是,二爷不能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们!”
话到这个份上,只要面子上没有彻底撕破,这顿饭就不得不请了。
这回马会长是学精了。
刘老板那边一个字没敢提,单是拍起廖海平婚姻上的马屁——听说未过门的廖太太是留过洋的,有见识,和二爷真是天造地设!
顺带送了不少鹿鞭羊羹的补物,大有人家关怀婚姻生活,一路关怀到炕头上的架势。
廖海平原本是不饮酒的,但“天造地设”这四个词戳中了他,让他难得多喝了两杯。一路坐车晃悠回家时,心底微有点发热。
住在郊外就是这点不好,晚上黑灯瞎火。灯笼一挑上,虫子直往光上扑。
但如今又有些不同,黑也黑的别具特色。
因为家里多了个人,有盼头了。
春红早就垂手在门口等着,看见廖海平的身影,立刻跟了上来:“姑娘今日中午吃了半碗饭,晚上喝的粥。没哭也没闹,就是早起口渴,我给热了水。白天看了几页书,也不知道看的是什么。我问了,姑娘没说。”
一口气禀报完,她才粗粗的喘起气来——每晚和主子交代姜姑娘的饮食起居,这是姜素莹搬来之后新添的传统。
廖海平边往后院走,边点了点头:“福瑞祥的裁缝来过了么?”
“白日来过了,按您先前说的样式,做了六大件,六小件,都用的最好的料子,记账上了。”
廖海平听出不对来,淡声道:“按我说的样式……她没挑一挑?”
春红有些犯难,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回道:“没有,姑娘一直没言语,看着不大乐意似的。”
姜素莹虽然没哭没闹,但她也不打算再笑,甚至不再轻易开口了。
这是无声的反抗。
她人虽然离开不了,但最低限度的抗拒还是做得出的。
廖海平迈的步子更大了些,隐隐带出风:“她这会已经睡下了?”
“睡了。”春红一路小跑跟上,急忙补上一句,“您放心,这会儿换人守着呢。”
“好。”
谈话的功夫,左厢房已经到了。
老仆正拎着钥匙守着,一看见廖海平过来,微微一愣,急忙作了个揖。
“开门。”廖海平说。
老仆瞅了眼春红,一时拿不定主意:都到了下钥的时候,哪能说进屋就进屋?况且廖二爷先前自己亲口说过,天黑了就不许旁人再进去了啊。
春红就没见过这么蠢笨的,急的一跺脚:“主子让你开门,你就开门,傻愣着干什么!”
锁“咔哒”一声打开了。
春红聪明多了,没有跟进去,而是熟门熟路的留在门口。
屋里很黑,但廖海平本来就从暗处来,很快就适应了。小狗看见陌生人进来,龇牙咧嘴要往他身上扑,廖海平两只指头拎起它的后脖颈子来,狗子在空中踢了两下,没踢到人,不敢再闹了。
少了这层微不足道的阻碍,廖海平往里走了两步,看见了姜素莹。
姜素莹果然在酣睡,鼻息咻咻。雪藕似的胳膊露在被子外头,成了房里唯一的一点亮。润泽到像羊脂玉,肉嘟嘟的。
飞蛾须得向火。
廖海平晚上饮的那几杯酒开始往上涌,火线似的在他心上烧出一条沟,欲壑难平。他掀起长衫下摆,在架子床边坐下了。
这点动作似乎惊扰了他人的甜梦,沉睡的姜素莹微微蹙起眉头,好像梦里也不再快乐。
廖海平贪婪的看着她,没有挪动。
这是他和她难得的和平时刻。
姜素莹是有怨气的,他清楚。鸟在外面飞久了,刚抓回笼子来,总归要闹上几日。但廖海平能怎么办?
他信不过姜素莹,又爱恋她,撒不开手。只能锁着她,困着她,再没有其他办法了。
横竖过不了几日,等他们成了亲,一切都会顺当起来。多难熬的日子他都一个人熬过来了,不差这么一两天的。
屋里的香炉熄灭,冒出一两点暗红的火星子。姜素莹身上的隐隐玫瑰花香盖住沉香,让沉夜都变得温柔。
兴许是酒意作祟,廖海平觉得莫名干渴。他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太久没人听他讲话了,他也太久没说过了。
而眼下说什么都不丢人,因为对方睡着。
“不皱眉头的时候,明明更好看些。”廖海平喃喃自语。
姜素莹双眼阖着,毕竟睡得香甜,依旧眉头紧锁。看来光靠说是不管用的,廖海平停了下来,被蛊惑着往前欠身,想要亲吻姜素莹额头。
亲一下,就能把皱着的痕迹展平了。
近了,更近了。
眼瞅要吻上时,姜素莹却像是做了梦,不自觉转了个身子。这个吻就这么空落落的从她的皮肤上滑过,落在了空气中。
太像巧合,又太不像巧合。
廖海平还没细想,院子恰好响起打更声,快到亥时了。
清脆的梆子声落在他的耳朵里,倒叫人有几分酒醒了——半夜没头没脑闯进别人的房里,借着酒劲扰人清梦,未免太不讲究。
他没再多停留,抬手把姜素莹的胳膊掖进被里,起身离开了。
如果廖海平走的再慢些,或是回一下头,也许会发现架子床上有了动静。
姜素莹的眼睛豁然睁了开来,直直看向头顶的万字格,嘴里发苦。
她压根没有睡着。
关在笼子里,怎么可能轻易睡得着呢。不过是从一个夜熬到另一个夜,这日子永不见天光,没有尽头。
但这点清醒,倒是让她意外发现了一个秘密。
——廖海平白天不见人影,派人寸步不离的看着她。这是在耗她,剥夺自由,等她自己服输。但夜里他却孤身前来,好像只为趁她睡着,说上一两句体己话似的。
姜素莹细细寻思起刚才廖海平的举动,突然有了新的感悟。
她先前觉得廖二爷是没有心的。毕竟人若是有心,就有短处,而廖海平是钢筋铁骨。
但眼下看,似乎不全是这样的。
夜不是纯然的黑了。
麻木多日的姜素莹突然兴奋起来,心脏怦然作响。她瞧见一点亮光,影影绰绰,却又好像能通往逃生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一章全夜景,往后慢慢就不那么憋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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