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府城,浙江巡抚府邸之中,六十多岁,须发皆白的浙江巡抚张延登,正有些气恼地在书房中不停地来回走动着,一旁还站着,小心翼翼,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的杭州知府杨良骥。
左副都御史,巡抚浙江等处地方,提督军务兼理粮饷,这是浙江巡抚张延登的本官官衔。本来,在浙江这地面上,张延登是文武军政事务一把抓的,可以说是浙江地面上,最大,最实权在握的封疆大吏。
别的行省中,巡抚头上或许还有一个总督压着,可在浙江,浙江巡抚就是最大的封疆大吏!再往北往西,那是南直隶,连巡抚都没有,更别说压在巡抚头上的总督了!
可是,就在一个半月前,从朝堂中枢发下来的邸报上,却刊登了一则消息,一则足以轰动整个江南官场的消息!
东江镇总兵,平辽总兵官,毛文龙,一个武官,却被皇上任命为提督江浙海防军务,兼理粮饷,稽查海上商路兼管对东瀛、琉球及南洋、西洋诸藩属通商事宜钦差大臣!
张延登和毛文龙,一个是巡抚浙江,提督军务,一个是提督江浙海防军务!如果仅仅是这么一个官衔的话,张延登以文官左副都御史的身份,足可以稳稳的压过毛文龙一头。
可问题是,毛文龙的官衔后面,还有‘稽查海上商路,兼管对东瀛、琉球及南洋、西洋诸藩属通商事宜’这一长串的官衔,而且还是钦差大臣!
这样一来,张延登想要稳压过毛文龙,那可就根本没那个可能了!至少,在江浙沿海的海面上,完全是由毛文龙一个人说了算,张延登根本插不上任何的话!
不久之前,张延登才因为剿灭了混江龙,获得了崇祯皇帝朱由检的嘉奖。当时,为了严防海上群盗,张延登还上了奏折,请朱由检重新下旨,严申禁海令,请求将沿海居民内迁十五里。
可没想到,奏折递上去还没多久,朝廷的邸报就下来了,江浙等地,竟然在他这个浙江巡抚之外,又多了一个提督海防,兼理通商事宜的钦差大臣!
兼理通商事宜,什么是通商事宜?说白了,不就是要开海禁,与东瀛、琉球,以及南洋、西洋那些藩属国,建立商业贸易往来么!
虽然皇上没有明确的下旨申斥张延登,但这条邸报,却无疑是在实实在在的打他张延登的脸!
更何况,毛文龙到达江浙之后,自己这个江浙巡抚,职权与他毛文龙多有重叠之处,那到时候,到底是听他的,还是挺毛文龙这个海防提督,钦差大臣的?
嗯,说是职权多有重叠,张延登也知道,其实这是自己在给自己脸上贴金,自己手上的职权,和毛文龙手上的职权,可完全没有任何可比性!
到时候,江浙沿海那些商贾,也只会听他毛文龙的,而根本不会听他这个浙江巡抚的!甚至于,怂恿自己向朝廷上折子,请求严申禁海令的那几个杭州、苏州的大商巨贾们,到时候也只会去巴结毛文龙,而不会鸟他这个浙江巡抚!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在浙江任官,在外人看来,是十足的肥差美差!但只有张延登自己清楚,江浙等地的大商巨贾,有多大的能力,势力有多么的盘根错节!
想要在浙江安安稳稳的做一任父母官,没有浙江本地这些大商巨贾的支持,根本就坐不稳,甚至于,就算是海瑞这样的两袖清风的清官,到了浙江,不想与当地的大商巨贾同流合污的话,最终都只能灰头土脸的离开,甚至于很有可能锒铛入狱,罪名还很可能就是贪腐!
张延登从来都没想过,要在江浙做多久的地方官,他只想安安稳稳的做完这一任浙江巡抚就行。
只是,一想到以前一直围着自己打转,三天两头请自己吃吃喝喝,听听小曲,逛逛花舫的那些大商巨贾,现在很可能会弃自己而去,转而去巴结毛文龙,张延登这心里,始终还是有些不舒服。
而现在,仁和县竟然还派了人来,说是提督海防钦差大臣,毛文龙驾临仁和了!
仁和县派人来告诉自己这个消息,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想让自己这个浙江巡抚,屈尊纡贵的,去仁和县,迎接和拜见毛文龙不成?
自己可是从二品文官,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浙江巡抚!他毛文龙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不来拜见自己,还要让自己去仁和县拜见他?
然而,气归气,张延登心里其实也清楚,毛文龙虽然是武官,但他身上的官衔,别说在江浙地界了,就算是到了其他任何一个地方,地方上的提督也好,总督也罢,都不敢给他毛文龙甩脸色,摆架子!
说白了,就算毛文龙这个海防提督,兼理通商事宜的钦差大臣,将来在政事上,不会跟自己有太多的交集,可在对外贸易上,却注定会有无数的交集!
而且,在这些交集上,处于劣势的,还永远都是他张延登这个浙江巡抚,而不是毛文龙这个海防钦差!
得到消息后,杭州知府杨良骥,便急急忙忙的赶来了巡抚府,说是来拜访他张延登,但实际上,他的来意,张延登又岂能不知道?
浙江巡抚是整个浙江地界上的封疆大吏,而杨良骥,则是杭州府的父母官,杭州府城里城外那些大商巨贾们,跟他打交道的时间,可比跟自己打交道的时间,要多得多!
嗯,甚至可以说,杨良骥,就是杭州地方上的大商巨贾的代言人!
“大,大人,算时间,这个时候,钦差大人已经上,上岸了,毕竟是领着皇上的旨意来的钦差大臣,大人就真的,真的不去见上一面么?”杨良骥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道。
张延登脚下猛地停顿了一下,转头瞧着杨良骥,正要说话,书房外面却传来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紧接着便又传来了张延登贴身长随的声音:“老爷,钦差大臣派人送了名帖来,正在府外求见。”
张延登微微愣了一下,旋即朗声说道:“带他进来,在花厅等候,吾马上便来。”
“是,老爷。”门外长随躬身应道,转身离去。
张延登瞧了杨良骥一眼,然后说道:“走吧,咱们先去会会这钦差大臣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