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文杰快速把岛上单身的男青年过了一遍,他觉得飞燕心气高,那边还有梁国栋把关,部队里的军官要是有她看上的早成了,除了军官只剩卫生所的男医生了。
刚好卫生所里还没成家的男医生只有一个,向文杰一拍大腿,“我知道了!你喜欢……”
梁飞燕咽了口唾沫,心提到嗓子眼。
“李医生?对不对?”
梁飞燕眼底的光再次黯淡下去。
他还真是一点没往那想过。
梁飞燕低声骂了句,“猪头丙。”
向文杰托着脑袋,问:“不对哦?那我再猜嘛……”
梁飞燕没那么多时间等他瞎猜,直接给出答案,“我中意D系你啊……”
“啊?”向文杰呆住。
告白来得突然,一点铺垫都没有,而且忽然从普通话转成粤语。
他慌乱又迷茫地瞧她一眼,梁飞燕罕见地红着脸,像个小媳妇似的,一点不像开玩笑。
梁飞燕松手,摇晃的凳子腿落回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敲在两人心上。
向文杰处在震惊里,久久不能回神。
这种时候,每一秒都特别难捱。
梁飞燕等了一会,不见他回答,觉得大概是没戏了。
她有点难过,但又觉得很爽。
至少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她抱起桌上的文件,“我那边还有事,先走了。”
待走出办公室后,她逃也似地飞快跑下楼,一路奔回宿舍。
梁飞燕向连队请了病假,在宿舍躺了一下午,都没缓过劲来。
她躺在床上,想的不是向文杰,而是舒安。
那个瞬间,她好羡慕舒安。
舒安不仅有勇气去表白,还得到了她想要的。
—
向文杰靠在椅背,整个人像被抽空般,颓废到不行。
陈竹青从食堂回来,以为他是生病了,手覆在他额头试温,“要不要我送你的去卫生所?”
午休时间办公室没其他人。
他摇摇头,甩掉陈竹青的手,“梁飞燕刚跟我说‘她喜欢我’。你敢信?她不会是唬我的吧?”
陈竹青勾起食指,送他一计爆栗,“唬你,她图什么?”
向文杰靠回椅背,“对哦。那她真的……”
他咽了口唾沫,脸颊涨红,下半句怎么也说不出口。
陈竹青坐到他旁边,“你看你天天吵着要人给你介绍对象,现在漂亮姑娘分到你手上了,你怎么反而一脸的丧气?做人要知足啊。”
向文杰皱眉,声音小小的,“我不是不知足。就是……”他扶额,眉头越拧越紧,眉心出现了一个清晰的‘川’字,“和飞燕我没往那方面想。”
陈竹青:“那今后多想想。人家飞燕哪点配不上你了。”
向文杰和陈竹青关系好,不仅是因为两人同寝五年,更因为他们都是一类人,对‘爱情’都有种迷样的执着,相信小说里的一见钟情,寻求那种看一眼就非那人不可的感觉。
他长舒一口气,“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舒医生那样的,要温柔点的女孩。”或许是聊到舒安了,他的语气又恢复平时那种嬉笑人间,玩世不恭的轻挑,“啊……为什么你运气那么好啊!喜欢什么类型的,到你家借住的就是什么类型的女生。住了五年,就算是棵铁树都能开花结果吧。我找谁去奉献我的五年呢。”
陈竹青轻笑,“知道我怎么追到的吗?”
知道他嘴里说不出好话,向文杰还是忍不住接梗,“怎么追的?”
陈竹青下巴扬起,颇为自信地说:“靠脸。”
两人拌嘴两句,尴尬的气氛有所缓和。
陈竹青明白他的意思,劝道:“不喜欢也要去跟她说清楚。”
向文杰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处理。”
—
下午。
向文杰在食堂门口堵到了梁飞燕。
这是他第一次拒绝女生,遣词造句都很小心,怕伤了她的面子,又怕说得不够清楚,造成误会。
没想到他刚说了一句,梁飞燕摆摆手,“我知道了。我们还是好朋友。对吧?”
向文杰点头,“嗯。好朋友。”
话虽如此,但梁飞燕心里清楚,怎么都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一时间,她又后悔和他说那些话。
她伸出手,在他面前摊开,“好朋友。那个谭咏麟的磁带能不能再借我一盒?”
梁飞燕眼角带笑,自然大方,情绪一点没受这事的影响。
向文杰悬着的心放下一半,拍着胸脯保证道:“别的没有,磁带这些哥哥这管够。以后想听什么,就来找我。”
“好!”梁飞燕手按在他肩上,将他往食堂里推了一把,“今天我在外跑了一天,累死了,你请客。”
“可以啊。”向文杰掏出饭卡,在前面走得飞快。
梁飞燕仰起头,看向天花板的日光灯。
在强光的刺激下,含在眼底的眼泪更快散出来,她轻轻揉了揉眼角,不等到它落下,就把痕迹擦去。
结束了。
该说的都说了。
不留遗憾最重要。
**
年末,基地扩建任务进入尾声。
为了停泊新一代的大吨位军舰,新修筑的港口扩建一倍。
新的巡航舰已经停泊在筇洲湾,只等这边工程验收结束。
晚上。
陈竹青举着大功率探照灯,站在港口看施工进度。
入夜后,温度骤降,湿冷的海风一吹,刺入肌肤,凉意渗入骨髓。
陈竹青看工人们嘴边冒出白烟,又仰头看了看头顶的阴沉的天,举手叫停工作,让他们回家。
他则回到办公楼继续工作。
舒安早一步,等在办公室里。
那边刚结束一场手术,她坐在办公室里东摇西晃的,似乎下一秒就能倒地睡着。
陈竹青的手绕过她的胳膊,将她从凳子上拎起来,“宝贝。别在这睡,会着凉的。我带你回家睡。”
舒安揉揉眼睛,忽闪忽闪地看向他,长睫上沾着些许雾气,“弄完了?”
“没有。我先带你回去睡。”
舒安把他环在腰间的手推开,自己挎包起身,准备先回家。家里的东西没有这边齐全,有时候陈竹青计算到一半发现数据表不在,只能骑着自行车又赶回办公楼来找资料。
舒安个子小,陈竹青抱着她的时候,总觉得轻飘飘的。
这一年,给她喂了好多,也不见长肉。
她又长了张让人看了怎么都放心不下的娃娃脸。
陈竹青牵着她往外走,“今晚弄不完。算了。明天再说吧。”
舒安举着手电站在走廊里照明。
陈竹青则背身锁门。
梁国栋恰好在这时完成工作从隔壁出来,“陈总工,我有事跟你说……”话说了一半,他瞥见不远处站着的舒安后顿住。
舒安没多想,只当是他们工作上不便同她说的事,打了个呵欠,手按在陈竹青背后,往梁国栋那屋推了一下,“你们聊吧。我先回去。”
陈竹青将自行车锁钥匙给她,“慢点骑。路上小心。”
—
梁国栋支开办公室里的勤务兵,折身把门关紧,确认走廊里没人,才返回书桌边翻东西。
之前,两人讨论军事工程设计图,梁国栋都没如此谨慎,陈竹青对他接下去要说的充满好奇。
梁国栋翻了一会,从抽屉下拿出一个文件夹,“你不是让我帮你找舒安的哥哥吗?我找到了。”
这个消息,他们等了太久。
舒安嘴上说着没关系,可每次物资船来,她都会跑到码头去等。为的就是能第一时间看到舒平的信,但她等到的只有一次次的失望。
陈竹青听到‘舒平’两字,脑海里已经能勾画出舒安知道这件事的欣喜。她那么爱哭,肯定会激动到落泪,然后趴在他怀里,一遍又一遍地读舒平给她寄的信。
心里激动,陈竹青拆文件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梁国栋看出他的心思,表情更凝重了。
他的手压在文件袋上,说:“你别着急,先听我说完,再决定要不要打开。”
陈竹青抬眸,对上他严肃的眼神,心咯噔一下,陡然凉了半截,“你说。”
梁国栋叹气,“我同学是在看守所的名单上看到他的。他因为打架,被判了一个月的拘役。其实本来这种事如果不严重,多赔点钱,取得对方谅解就好了。现在不是严打期间嘛。就判了一个月。”
陈竹青瞳孔轻颤,震惊到说不出话。
在他的印象里,舒家的管教很严,舒平虽顽皮但本性不坏。他去香港前,每两个月会坐车来福城看舒安一次,来都会给陈家买一堆东西,感谢他们照顾舒安。
几年不见,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梁国栋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同名同姓的人很多。你看看是不是他。”
那张照片是舒平进看守所时拍的,身上穿着看守所的马甲,手上举着一张纸,上面有他的姓名和出生年月,以及犯下的罪行‘扰乱公共秩序罪’。
他的头发被剃光,胡子拉碴,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窝很深,面颊两块都陷下去了,像生了场大病似的。
如果不是姓名和出生年月都对得上,陈竹青都不敢认他。
他翻翻文件夹里的东西,有他在广州的住址和家庭情况,但没写他为什么跟人打架。
梁国栋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给他,“这是我在广州的同学。你要是想去看舒平,可以联系他。不过现在在严打期间,谁也不能保证能让你们见上面。”
陈竹青点头,“嗯。我懂。”
—
舒安刚洗过澡,院子里传来开锁的响动。
她开门迎出来,“我刚烧了水,你要不要洗澡?”
陈竹青满脑袋都是舒平的事,照片上的人两眼睁大,无神中透着惊恐,像是在发求救信号。
回来路上,那双眼睛在他脑海里不停放大,他走得跌跌撞撞,全凭身体下意识的熟悉感才安然无恙地回到家中。
他抱着舒安,走在云里的身子重回地面,往下坠了些,重量全压在她身上。
舒安努力撑住他,“是不是太累了?”
手上的资料太少,陈竹青不敢贸然将舒平的情况告诉她。
他努力整理好思绪,借着她的力站直身子,搂紧怀里人,“安安。一会帮我整理下行李,我后天要出差一趟。”
他用到‘出差’这个词,舒安有点诧异,“是去很远的地方吗?”
陈竹青‘嗯’了声,继续说:“要去外地学习。可能去一周左右吧。”
舒安没觉察出不对劲,牵着他进屋后,就从床下拖出行李箱帮他整理衣物。
陈竹青不敢说去广州,随便编了个南方城市。
南方的冬天,不冷不热的,正是出游的好时候。
舒安坐在小马扎上,一边将长袖和薄外套往箱子装,一边说:“好羡慕你啊。去外地学习,顺便可以玩一趟了。陈竹青,你回来要给我买礼物。”
陈竹青坐在书桌前数钱。
虽然不知道舒平经历了什么,但他觉得不论是在看守所,还是以后出来,舒平都会需要钱。
陈竹青没动舒安的钱,拿的全是他的工资。
舒安围过来,“你拿这么多钱干嘛?”
陈竹青顿住,随口胡诌:“樊云良上次去筇洲,在那开了个户头,把钱都存银行了,有利息的。这也算理财的一种手段吧……”
舒安对数字不敏感,但她相信陈竹青,她把自己的工资从铁盒里拿出来,一并塞进他手里,“那我跟你一起。你把我的也存进去。”
陈竹青按住她的手,“拿我的就好了。你的留着,家里不能一点钱没有。”
舒安点头,笑得很甜,“嗯。听你的。”
说完,她又坐到小马扎上,帮他整理行李。
西珊岛这边没冬天,两人带的衣物都很轻薄,舒安从自己的抽屉里掏出一条棕色围巾塞进行李箱。
还好她买的颜色男生戴也不违和。
“这个围巾很宽,如果你冷了,可以应急披一下。”
舒安絮絮叨叨地将给他带的行李清点一遍。
她越是这样,陈竹青心里的愧疚越深。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撒谎,还是这么严重的事,他不敢想舒安知道后会怎样。
舒安见他呆坐在那,抬手在他面前晃晃,“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呀?”
陈竹青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随手指着箱子里的几样东西,一字不差地复述出舒安的话。
“行吧。”舒安满意地点头。
她不懂他工作上的事,但能看出他心里藏着事。
舒安抓着他的手臂,站直身子,“你是不是有事跟我说?”
陈竹青嘴角一抽,“这么明显的吗?”
舒安戳了戳他的脸,“是啊。全都写在脸上了。你不会骗人。”
陈竹青嘴角的笑凝住,“要是有一天我骗你了怎么办?是那种善意的谎言。”
舒安拧眉,严肃开口,“谎言就是谎言,哪有什么善意不善意。”她看到陈竹青眼底晃过一丝犹豫,想着是不是她太认真了,不过一句顺嘴接的话,却展开说了这么多,她扑进他怀里,笑着仰头吻在他的下颔,“竹青哥哥,不会骗我的。所以不用担心这些。”
陈竹青的胸口仿佛中了一箭,话到嘴边又咽下。
在那刻,他迅速做出决断。
如果他去了广州,舒平没犯什么大事,就回来告诉舒安是他去外地学习的时候,恰好打听到舒平的消息。
万一舒平的情况很糟,就继续瞒着她,等他处理好这摊子事,再想办法跟她一点点透底。
舒安靠在他怀里,许久都没等到他的回话。
她伸手在他眉心揉了揉,把那个黑疙瘩揉散,“你看起来好不开心。是不是刚回来又要走了,舍不得我呀?”
陈竹青俯身,与她额头相抵,“又要离开我的小宝贝了。好舍不得。我把事情处理完就回来。乖乖等我回家。”
舒安的脑袋偏开一些,鼻尖错开,两人的唇瓣无缝贴合,急促的呼吸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