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听过箫声的缘故,姣姣很快便有了倦意,便放下了手上的活计上床睡去。
她即便是最体弱的时候,睡眠质量都是极好,唯一多梦的几回便显得格外印象深刻,梦的内容也记得清楚。
可是今夜她又做了梦,醒来时大脑却一片空白,只记得那是个异常疲累的梦,整晚她似乎都在疲于奔命。
姣姣轻轻摇了摇头,伸出两根青葱似的手指在额头两侧按压了一会儿,才起身下地。
耘枝很快走了过来,瞧了姣姣一眼笑着道:“你别不是昨夜赶夜工了吧?怎生这么晚才起?”
姣姣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笑道:“是睡得晚了些,却不是因着赶工,而是——”
她正要将一堵墙后的清雅箫声分享给耘枝,便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由远及近,不由得神色一怔,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耘枝也一脸讶然地往声音处看去,就瞧见一个生得有几分清秀的男子跟在一名叫桂芜的姑娘身后。
那男子瞧着家境一般,身上的衣裳料子洗得都泛白了,一打眼便瞧出三四处补丁来,这会儿他正一脸真挚地同桂芜说话。
“桂芜姑娘,我是真心喜欢你,他们都叫我晚上来找你,可我觉得那是对你的侮辱,所以我才这会儿上门来,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多看你几眼……”
那叫桂芜的姑娘是这一众姑娘里年纪最小的一位,今年才十八岁,生得清丽无双娇俏可人,性子也相对绵软温柔。
这会儿她瞧了瞧耘枝与姣姣,又望向那男子道:“那你现在十几眼都看过了,可以走了吧?”
男子却不依,一双手直直地朝着桂芜伸过来,瞧着像是还要与她亲近一番的模样。
桂芜卖身归卖身,□□与男子嬉戏搂抱却不是她的风格,奔着她来的客人也不是好这一口,因此她有些惊慌地往旁边一躲道:“你做什么?”
耘枝与姣姣对视一眼,忙也走了过来,将桂芜护在身后,冷冷地瞧着那男子。
男子蹙起眉来瞧着二人,半晌才疑惑地问道:“怎么以前没瞧过你们?是新来的姑娘么?”
才表白心迹过的人这会儿便操心上新姑娘的问题,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儿,他自己也发觉了,轻咳一声道:“我并无什么坏心思,只是想与桂芜姑娘好好说话,还望二位行个方便。”
桂芜从姣姣身后探出头来道:“我不想同你说话,你走吧!”
那男子便一副受伤的模样道:“可我是真心的啊!桂芜,旁人都将你当做玩物,我和他们不一样啊,我和他们不一样!”
他一声比一声高,终于将才休息不久的其他姑娘吵醒了——旁人倒是还好,未必会对他摆出什么脸色来,只可惜他惊动出来的是虞娘。
身段妖娆的女子扭着腰肢走过来,人未到一声轻笑伴着一股沁香飘了过来,引得那情绪激动的男子神色一怔,眼中闪过一丝痴迷来。
“你不一样?你哪里不一样?让奴家来说说——旁人只想用银子侮辱我们,而你呢,你连银子都没有!”
虞娘的话多少有些一语道破的意味,引得那男子脸色涨红:“并非如此,我对桂芜是真心,真心你根本不懂!”
这时,桂芜小声地道:“可我也不懂什么是真心呀!”
那男子沉默了一瞬——也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再想开口已然不能了,因为虞娘已然开始揭他的老底。
“周公子,奴家给您脸面称您一声公子,实际上您是什么人物啊?武阳侯府的西宾门下——论奴才您都做不到第一手的啊!您能跟着林小侯爷到这儿来一次便烧高香了,怎么还盘算上了拐个姑娘走呢?
拐也不是不能拐,可您呀都不如街上拍花子的,好歹人家还知道拿着糖块哄人,您呢?满口真心真意,一双眼睛长在奴家胸前,还时不时扫眼我左右的姑娘,您这叫真心啊?”
先前周信还时不时大声反驳着虞娘对他境遇的抨击,可是当她的话说完后,他已然沉默下来,半晌才又望向桂芜道:“我们的事情不需要旁人来掺和,桂芜,我只想听你说,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桂芜性子虽然软,但并非是拎不清的姑娘,虞娘她们护着她是一说,这档麻烦事还是得自己解决,于是她走到前面来,认真地望着周信道:“我不愿意。”
周信一愣,方才被桂芜那一双眼睛盯住的时候,他一瞬间觉得她已经心动了,她会跟他走,可是万没想到她在说拒绝的话之前也能有那般诚挚的眼神。
难不成窑子里的姐儿就是这般天生会做戏么?
他觉得自己很受伤,却还不忘哀声问道:“为什么?难不成你宁愿留在这里做一个下贱的妓子,也不愿跟我回去从良做堂堂正正的正房妻子么?你怎能如此——”自甘下贱!
没说出口的四个字,是他给她最后的情面。
桂芜眨了眨眼,还是小声地道:“您说得是,能做堂堂正正的正房妻子当然是好,可是捡着谁都跟着走的话,那是成亲呢还是跳火坑呢?”
周信往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道:“你觉得我是火坑?”
桂芜弯着眉眼笑了笑:“不然呢?您家在七八百里地外的幽州城,听说您是三代单传,上头九个姐姐,为了供您读书卖了六个,现在您家里八十岁的老母亲并三个缺胳膊少腿的姐姐等着人供养,跟您走了这分明就是去做老妈子啊!”
从她开口说第一句开始,周信便傻在原地动也不动,直到桂芜说完了以后,才恍惚了开了口:“你居然都将我调查清楚了?你怎么能——那你,这还不是心里有我吗?”
他起初还是愤慨自己在一个妓子面前什么底细都保不住,说着说着却突然自顾自欢喜起来,引得一旁的姣姣与耘枝都忍不住神色厌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