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阳县目前的县令叫柳元宗,年不过五十四,看上去却像是黄土已经埋到脖子一般老态龙钟。
柳元宗?柳宗元?这名字还挺有梗的,郗成偷乐着。
“柳大人,下官乃新授仪阳县令吴启扬,这位是新授仪阳县丞郗成。我二人奉朝廷旨令前来上任,特来拜会大人,与大人交接官印文书。”吴启扬向柳元宗客客气气地行礼。
“好啊好啊,咳咳,两位年纪轻轻便高中进士,初入官场已是县令、县丞,将来前途无量啊。多谢两位赶在冬天前来与我和文县丞交接,我们两个老头子年纪大了,实在难担大任,自去年就上书朝廷请贤明之士接替我等,我二人也好尽早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啊,咳咳。”这柳元宗声音嘶哑难听,时不时还咳嗽几声,听得吴启扬和郗成一阵难受,“两位大人莫怪,老夫身患肺痨多年,嗓子咳坏了,说话有些慢。”
卧槽,肺痨,那不是肺炎,郗成有些吃惊。
“呵呵,郗县丞别怕,老夫这肺痨并不会传与他人,只是自己受苦罢了。”柳元宗看郗成面露惊色,以为他怕自己的肺病会传染。
“柳大人别这样说,小子只是担心您的病情。”郗成忙回应道。虽然是快退休的官员,郗成也不想得罪,谁知道他在县里还有多少心腹和影响力。
两人与柳元宗稍稍说了几句,柳元宗颤颤巍巍将一些藏在盒子中的重要文书和官印交接给吴启扬,算是正式卸任。
随后,吴启扬和郗成又去见县丞文富阳。这文富阳年过六旬,比柳元宗大十岁,却是精神矍铄,看起来还比早衰的柳元宗年轻些。
“文大人,您这精神头可真不错啊,为何就此告老还乡呢?”郗成有些疑惑。
“哈哈,郗大人,老夫虽然精力尚可,但既然上了年纪便要知进退,况且家中老母年已八旬,需要照顾,故不敢怜惜官职啊。”文富阳捋了捋及胸的花白胡子,笑眯眯地说道。
郗成知道这些都是场面话,听起来完全没毛病,但吴启扬和郗成初来乍到,文富阳又即将离去,也没必要对他们推心置腹,知无不言。再说这县衙人多嘴杂,有点城府的人也不会在这把一切都说了。
“文大人,下官与吴大人新来上任,有诸多事宜要向文大人请教,这县衙中多有不便,不如今晚下官与吴大人设宴请您到云台楼一叙。”郗成马上就想到,晚上请这位在仪阳县为官多年,而且担任县丞,负责诸多事宜的老官好好聊聊,肯定能有收获,就不知道他肯不肯赏光了。仪阳县其他的官吏接下来都还要继续在县里当值,就是关系再好,有些事对吴启扬和郗成不好明说。即将离任的官员就没那么顾忌了,不过柳元宗久病缠身肯定对赴宴没什么兴致,还得着落在这文县丞身上。
“哈哈,郗大人,听你这话就知你才刚从外地来我仪阳县不久了。你定是看到云台楼在县衙左近,楼高四层,颇为气派,必然是我县中一等一的宴请之处了。”文富阳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增添了不少。
“哦?如此还要向文大人请教了。”郗成没想到这其中也有门道,他确实是如文富阳所说,到县衙路上看到云台楼这么个放到大岳也不算寒酸的大酒楼,才想到在这个酒楼设宴邀请仪阳县的本地官员,了解些情况。
“搁五六年前,云台楼确实是我仪阳县最气派,最有档次的酒楼了,往来商户、本地豪绅、官员士子都喜欢在那聚会。不过近几年这云台楼的康大厨回乡里辞工不做了,带的几个徒弟都不成气候,做菜不再像以前那样用心,虽然客人不算少,可是老夫这等饕客却不愿再去了。相比较下,翠玉楼的主厨虽然比起云台楼的老大厨稍逊一筹,现在在这仪阳县的厨子中却可拔头筹了,特别是那赤腹鱼做的是一绝,自家酿的翠玉醉也可堪一品。”文富阳介绍道。
吴启扬和郗成没想到这文富阳一把年纪却是个十足的吃货,如此说来设宴邀请倒是投其所好了。
吴启扬和郗成离开县衙后,到客栈先安顿好了各自妻子。到了晚上,两人在翠玉楼订下包间早早候着,文富阳也依约而来。
酒席上自不必说,翠玉楼的赤腹鱼是用鲜活的河鱼,鱼肚中填入豆豉,这样蒸出来的鱼香气扑鼻,口感嫩滑,鱼腹透着豆豉的赤色,鱼肉鲜美中带着酱香味,其他部位却还是原本的清蒸口味,可谓一鱼两吃。郗成前世也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鱼,若不是在酒席上要注意礼节,早就风卷残云了。
文富阳称赞的翠玉醉在郗成口中却是一般,虽然似乎是混入某种植物的汁液,带着清香,也是澄清过的上品酒,可是对前世喝惯蒸馏酒的郗成来说还是有些浑浊,喝着有种莫名的拉嗓子感,度数也不高,像是在喝怪味甜酒酿。
不过,这顿宴请吃可不是主要目标,关键是通过文富阳这个特殊的角色,了解仪阳县的真实情况。
酒过三巡,吴启扬向文富阳又敬了一杯酒,然后朗声说道。
“文大人,我与郗县丞初来乍到,您是前辈,在这仪阳县为官多年,许多事还请您指教一二。”
“吴大人不必客气,你与郗大人既已到任,老夫便是卸任了,以后不过一介老学究,当不得大人了。”文富阳回敬一杯。
“文大人,请问这仪阳县,说得上话的大户有哪几家呢?”郗成首先抛出了一个问题。
文富阳赞许地看了郗成一眼。“不想郗大人弱冠之年,初入官场,已有此等见识,想必是出自官宦世家吧。”
郗成的这个问题是针对县城的治理,也是他今后开展工作的一个重要方面。根据他前世的学识和认知,封建时代县城的管理一般都官治与民治相结合。官治就是县衙里的官吏衙役,这些人负责政府主导的公共事务,但毕竟古代县衙不是郗成后世现代的区县政府,没有那么多工作人员,很多具体的事务,特别是乡镇基层,需要靠宗族、士绅来管理。如果这些宗族、士绅和县官老爷们对着干,或是阳奉阴违,那县官就算是七品官也会被架空。郗成想要先了解一下仪阳县大户们的基本信息,最好再通过文富阳在仪阳县这么多年的经验,知悉一些一般人了解不到的内幕,这样以后接触起来就方便得多。
“还请文大人多指教。”
“这仪阳县是度良郡郡府所在,度良郡本就是敦州最富庶的郡,仪阳县更是度良郡最富庶的县,两位到此为官也是福气。仪阳县能够如此富裕,一是仪阳县在仪河南岸,仪河可是朝廷漕运的重要一段,仪阳成为了重要的中转站,调度运输、粮食仓储、搬运分配各种生意可是养活了不少商家。仪阳县自身产粮不少外,茶叶也远销整个敦州,还有个仪阳矿,虽然产量不高,但可是个铁矿。”
文富阳自顾自饮了一杯酒继续说:“我仪阳县内的大姓主要是林家、王家、万家、童家、来家这五家,都是富商。林家是仪阳县主要的茶商,林家茶铺在县内有不少分号,林家时代为商,如今的家主林平万精明能干,将祖上传下来的生意扩大到度良郡之外;王家主要做的是粮食生意,又配合朝廷漕运,漕官让他王家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就这么成了仪阳县头把交椅的粮商,又广泛涉及钱庄、当铺等生意,家主王纵为人低调,这几年深居简出;万家也是世代经商,以前是阳县生意最大的茶商,这几十年来被林家打压得厉害,你看林家家主这名字就知道这两家不对付不是一代的事了,万家家主万天河看起来性格豪爽,却是粗中有细;童家在仪阳县内主要是做茶楼酒楼生意的,云台楼和翠玉楼都是他们家的生意,他们家上一代曾有人在帝都为官,交友广泛,因此酒楼生意一向都很好,而且他们这酒楼茶楼可不只是做生意的,暗地里在替朝廷打探消息,因此是有上头的人罩着的。童家家主童骏麒急公好义,八面玲珑。”
文富阳说到这里,声音悄悄压低了些。
“多谢文大人告知,那这来家呢?”
“这来家老夫所知就不多了,是这几年才迁来仪阳县的外来户,迁来的时候就带着好几车的金银珠宝,十分高调。到了仪阳县安顿下来后,倒是不和本地富商抢生意,专做些瓷器、珠宝、金器这类本地人涉及不多的生意,倒是也做得红火,与其他几家还有些生意往来。来家家主来师仪一团和气,没什么架子,甚至看上去有些窝囊。来家的事倒是他夫人一起在照管,这样让家妇抛头露脸的在本地不太多见。”
郗成觉得这来家倒是挺聪明,作为外来户不和本地地头蛇争利,搞差异化竞争,也取得了成功。
“若非文大人告诉我们这些,还真需费些时日才能慢慢了解呢。”郗成和吴启扬再敬了文富阳一杯。文富阳虽然一把年纪,却是难得思维清晰,言简意赅地就说清了仪阳县的地头蛇势力,各家家主和他接触下来的感觉,对于初来乍到的郗成和吴启扬十分有用。“再请教一下文大人,这县衙中的诸位都如何呢,我们今日刚到,才堪堪记了个名字,想从您这了解些信息,今后相处便利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