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南郡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进入元州大帐后,褚源在高景的搀扶下,自然地在主位上坐下。
元州脸皮子乌漆嘛黑地瞪着他,却最终败在主仆俩淡然自若的表情下,不得不咬牙坐在了下首。
顾达胆战心惊地跪下道:“定南郡去年春季大旱,河湖干涸,粮食近乎绝收,本以为熬到秋季就好了,可是刚进九月,大雨就开始下,一下就是一个多月,定南郡菏泽一片,庄稼全被淹死,老百姓近一年都没有收成。”
“这还不算。”年轻的读书人眼眶通红,愤怒道:“原本靠着积蓄及相互救助,百姓们可能会很艰难,但未必不能熬过去。但是地里收成没了,老百姓们却连粮食都买不到,只能活活饿死。”
元州不相信他的说辞:“永康朝以来,其他郡可能天灾人祸不断,但定南郡一直安定富庶,加上多年未出现战事,各郡县粮仓也几乎都是满的,怎么会叫百姓买不到粮食,以致饿死?”
元家镇守南地多年,虽然南地基本稳定后就举家回了京城,但至今南地四郡都留有国公府,南地的情况,没人比元家人更清楚。
顾达愤怒的点正是这里,他怒道:“郡守昏庸贪婪,春夏灾情的时候就趁机让他的爪牙们大肆购买粮食,囤积居奇,等秋季时,更是大肆利用职权,打击异己,让底下的各县不敢开仓赈济百姓,更有甚者,教唆有些县的官员们偷盗县衙仓库中的粮食,低价购买,高价出售。结果就是,为民请命者全部被打压、陷害,老百姓们叫天天不应,倒是郡守及其爪牙们,哄抬粮价,大发国难财,赚的盆满钵满。”
“你们敢相信?”顾达紧咬着牙,才能憋住眼中喷薄欲出的眼泪:“百姓们一年净收入不过五六两银子,却连两石粮食都买不到,一家老小吃土、吃树皮、吃草叶,南地的山几乎被吃秃了,才叫大家熬着贱命,熬到入了冬。本以为坚持过去,初春就有树皮、草叶填肚子,谁知天降大雪,房屋倾圮,百姓们连容身之所都没有。从坍塌的泥墙下扒出亲人的尸体,饥寒交迫中,面对的却是官员及其爪牙们禁止百姓们进山寻柴,大肆提高柴价、炭价……”
顾达说到最后,忍不住捂着脸,哽咽了起来。
“王爷……”红雪和红霜姐弟俩跪趴在地上,满脸都是眼泪,哽咽着道:“求王爷救救定南郡百姓们吧。”
褚源却沉默了良久,开口道:“你们为别人求救,可知自己活罪难逃?”
顾达吓了一跳,顾不上哭,赶紧开口求情:“王爷,他们只是出于侠义之情……”
褚源没理他,而是“看”向瘫软在地,表情一片空白的姐弟俩人:“可有后悔?”
红雪嘴巴张了张,忍不住身子颤抖,爬伏在地上,声音干涩:“后悔……”
她吸了一口气,将哽咽声压下,苦笑着道:“我们姐弟两个从生下来,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八岁之前的记忆里,北地兵荒马乱、天灾不断,我们一直都在饿肚子,每日最常做的事,就是跪在地上,求人给口吃的。小小年纪,到处流浪,北地五郡,几乎遍布我们的足迹,不过那时候也是我们姐弟俩一生中最好的时候了,因为起码阿娘是活着的,就算再苦,她也没有抛弃我们。”
“八岁之后,阿娘饿死了,北地还没有好转,到处都是流民,到处都是灾荒战乱,阿爹觉得我们是拖累,就把我们卖给了牙婆,从此以后我们姐弟就再也没见过他,可能是饿死在某个角落里,也可能是在拿着用我们换的银钱,在某个陌生的地方又有了小家。后来辗转进入红香楼,伺候着各位恩客,客人不高兴了,就是一顿毒打、□□,楼里妈妈、龟公们不高兴了,就是毒打、辱骂、各种花样的践踏。我们整日战战兢兢、畏畏缩缩,因为楼外没有容身之处,半点儿都不敢反抗,忍气吞声,没一日活得像个人样……”
说着话,她眼中的泪无声无息地滑下:“我们一辈子都是贱命,吃不饱饭,没有容身之所,可以被任何人嘲笑、□□,活得没有半点尊严……我们怎么可能会不后悔呢?好不容易从红香楼那个牢笼里逃出来,进入安王府后院,不用伺候男人,不用整日卖笑求生,老年也不会得那一身恶心的脏病,我们马上就要过上安宁平静的生活,像普通百姓家的女孩子和双儿一样,有遮风挡雨的住所,有正常劳动换来的粮食和银钱,再也不会饿肚子,我们马上就能过上这些年来一直梦寐以求的生活……因为今日这事,这一切都成了泡影,我们怎么会不后悔?但是……”
她顿了一下,咬着牙,抬起头,流着眼泪,坚定地看向褚源:“我们后悔用无辜的人威胁王爷,后悔用错了方法,但绝不后悔帮顾大哥,帮定南郡那些在灾难中,可能会被男人们卖掉的女人和双儿们。”
红霜半拥着阿姐,艳丽的眉眼间似乎燃烧着烈火,他咬牙道:“我们做错了事,自会承担一切代价,绝不推脱。我们不过是两条贱命,没了就没了,死之前能叫少一些,哪怕是少一两个女子或双儿被贱卖,那就够了!”
灾荒中,百姓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何止会卖女鬻双,饿狠的时候甚至可能会发生易子而食的惨剧。
“王爷,你心底仁善,爱护百姓……”顾达苦苦哀求:“他们姐弟两个也是为了南地百姓,并无主观恶意,还请王爷网开一面……”
褚源没有应他,而是问他:“你知道治民最忌讳的是什么吗?”
顾达一愣。
“毫无底线的仁慈!”褚源冷声给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