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哪个方向都被挡的夏枢不得不停下脚步,怒视着元州:“让开。”
元州心道小弟的脾气可真大,脸上却笑嘻嘻的,将怀中的书往前送了送:“我瞧着你在学医上挺有天赋,这些书都是我阿娘的手记,送给你看看。”
夏枢扫视着他的表情,见他貌似挺真诚,不是在讽刺自己是蒙古大夫,收起了拳头,但还是横眉拒绝道:“不要!”
元州笑道:“我阿娘可厉害了,里面有各种稀缺草药的记录,还有许多解毒治病的法子,特别是治眼疾的法子就有十几种呢。”
夏枢顿时迟疑。
褚源说燕国公夫人是毒医圣手,随心之毒的最初配方也是出自燕国公夫人之手,如果燕国公夫人手记中有稀缺草药记录,那未必没有随心之毒解药所缺药引子的记录。
只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夏枢扫了一眼那厚厚一摞医书,眼睛转了一下,心想要不找个借口,快速地把医书翻一遍,再扔给他说他骗人?
元州见他动心,赶紧加了一把火:“你要不相信我的话,可以自己看看,看完觉得我骗你了,可以把它们还给我。
夏枢:“……”
他打量元州的神情,怀疑他是不是发现自己过目不忘的事了?
只是打量半晌,对面都是笑眯眯的,什么都没看出来。
夏枢虽然一直秉持着能占元州便宜就占,不占白不占的原则,但这个时候,元州敞开了让他占便宜,他又禁不住有些心虚。
人太要脸了,为难的就是自己。
夏枢为自己一时的要脸深感遗憾,咳了一声,故意板着脸道:“那倒不必,你先说说自己的条件,我能换就和你换。”
“倒也没什么条件。”元州见他上道,没有卖关子,开门见山地说明了在这儿截人的原因:“只要你不被那瞎子忽悠的团团转,跟着他瞎折腾,这些都是你的,而且,要是还想要更多的话,我就写信让大哥把燕国公府里面所有的医书都运过来,全送给你。你想帮他治眼睛,需要什么,不管是药材还是银钱,只要你开口,我这边都会带着禁军们全力配合……”
“不必了,我不会答应你。”夏枢立马沉着脸打断他的话。
他看着元州,脸上露出讥笑:“随心之毒是你们燕国公府和永康帝联手下给褚源和他堂弟的,拿燕国公府的医书来跟我讲条件,以为我会为了治好褚源的眼疾,答应你们任何条件……我呸!”
他怒道:“我就是看着褚源一辈子当瞎子,也不会让他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你们宰割!”
“褚源不过是想保护封地的老百姓,关心挂念他们的生存,想让他们生活好一些,你要举报就去举报,我们没什么怕的,就不信你包括你身后的燕国公府能把我们怎么样?想让我们当提线木偶?做你们砧板上的鱼肉,我告诉你,一辈子都不可能!”
说完,他便猛推了一把元州,气冲冲地往前走。
“你非要跟着他自找死路吗?”元州见他固执己见,气的头都要炸了,几步拦住他,怒道:“把流民们都带过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什么心思吗?路上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到封地还敢一出又一出地搞事,真以为我是泥巴捏的,没脾气啊!老老实实地待在封地,养尊处优地生活,不好吗?”
夏枢停下脚步,死死地盯着他:“怎么算不老实?”
“我们一没对老百姓们赶尽杀绝,二没对老百姓们敲骨吸髓,怎么就不老实了?”夏枢怒道:“不把流民带过来,让他们一路上饿死、冻死,逼不得已落草为寇,祸害其他地方的百姓吗?”
“安县这个情况,你看看那些役夫劳力,若不重新规整,你叫他们全逃进山林里,变民为匪,等着你去剿匪定邦吗?”
“你有你的保皇策,我们也有自己的利民计。”夏枢冷硬道:“你看不惯尽管去举报,你没资格要我们按你的要求生活。”
“我是为了你好!”元州说不过他,怒道:“你怎么这么不知道好歹!”
“我不知道好歹?你是为我好?”夏枢指着自己胸膛,都气笑了:“说这话,你亏不亏心啊!”
他道:“世仇存在,你恨褚源,褚源也恨你,但看看你们两人或者说两府做的事!”
“褚源明知道有仇,明知道你们权力越大,他的处境会越糟糕,但面对着李朝江山社稷,他还是希望燕国公府一脉不被打压,能重新掌兵,以免将来万民被异族铁蹄践踏,他相信燕国公府的门楣,相信你们能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可实际上呢……”
夏枢深吸了一口气,怒道:“你眼前安县的百姓,路上的灾民,哪一个不是处于水火之中?可是你做的是什么?”
“你看到褚源收容他们,看到褚源想深入了解安县百姓,努力治理他们,你就威胁他要举报他!”夏枢讽刺道:“到底是谁不识好歹,你到底是为了谁,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你不过是想借着机会打压褚源,稳固自己在永康帝心中的地位罢了。枉褚源相信你们燕国公府一脉的为民之心,说到底是他高看你们了。”
“你胡说什么!”燕国公府一脉忠魂容不得半点污蔑,元州这下是真的怒了:“我燕国公府自先祖开始,镇守南地上百年,死的死,亡的亡,至今只剩一支……”
“那是前辈们的事,和你这一代有什么关系!”夏枢呛道。
“褚洵都知道不能躺在先辈的功劳簿上,一心抗争,想去北地当兵,你gāo • guān厚禄加身,享着先辈荣耀,做的事却和先辈们无半点相似之处,你还有脸拿先辈们说话?我看你还是小心一点儿,说不得哪日你先辈们就瞧不过眼了,半夜托梦揍你这个不肖子孙。”夏枢巴拉巴拉一顿狂喷,嘴巴极毒。
“你!”元州气的脖子粗红,脸青黑,人都快要背过气了:“你才不孝!”
连燕国公府都骂,先辈们都敢大咧咧拖出来说事儿,这小弟真是……
元州气的恨不得吐血:“我打压他又怎么了?是他该!”
“不说二叔和褚琼的血海深仇,他身上只有一半姓褚的血脉,我就揭过去了。就说我阿娘和小弟,若不是因为他,阿娘何至于会死,小弟何至于流落在外,多年受苦?”元州眼眶通红:“我没打死他都是我心慈手软。”
“他那个时候才四岁,不要把……”夏枢想说不要把锅都扣褚源头上,但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愣住了:“你小弟还活着?”
传说中的天命皇后,褚源的娃娃亲……
他打量元州,眼神怀疑:“你们不会是把那可怜的双儿偷偷送永康帝后宫里去了吧?”
元州:“……”
这下他真的是噎死了!
半晌,他拍着胸膛,终于缓过来气,怒道:“我们又不会卖双儿求荣!”
要不是考虑到永康帝太过迷信宏远和尚的话,他早就不顾大哥和阿爹反对,把夏枢认回自己家了,哪至于现在日日被怼的怀疑人生。
元州也是一肚子委屈,他道:“阿娘拿命换的小弟,那是我们的心肝宝贝,他要是不乐意的话,就是天王老子想娶他,我们都不会同意。”
“这还差不多。”夏枢终于看他顺眼了一点。
他心里突然有些沉甸甸的,说不出来的难受,抿了抿唇,他放柔了声音:“你说你阿娘拿命换的小弟,是怎么回事儿呀?”
夏枢从小没有阿娘,他听着元州提起他阿娘,就有些羡慕,也有些难过。
说到这个,元州顿时又来了气:“还不是褚源背后的淮阳侯府狼子野心,心思诡谲,听信那假和尚的胡言乱语,为抢小弟,给阿娘下了药。”
夏枢没明白这里面的逻辑,元州解释道:“阿娘就是医术高手,她要是吃药解毒,小弟必死无疑,阿娘盼小弟盼了好多年,她打算先生下小弟再说,只是因为中毒,她的身子越来越差,最后生小弟的时候,到底没有挺过去。”
元州别过脸,不想让夏枢看到他眼眶中的泪:“她临死前还交代我和大哥要好好照顾小弟……”
只是一觉醒来,小弟没了,阿娘也没了。
小弟什么都不知道,元州不怪他,但元州做不到忘记仇恨。
他能容忍褚源在他眼前晃荡,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要再让他看着褚源争权夺利,他无法平静。
阿娘当年就死于这些人争权夺利之手,元州为了小弟不杀褚源可以,但他怎么可能让褚源在权斗中得偿所愿?
他最讨厌这些皇家血脉之间的权力斗争了。
毫无人性可言。
元州心里一直看不起褚源这些人,若是可以,他自然愿意远远地逃到南地或北地边城,带好他的兵,守好李朝的城,管他皇城里面斗成什么鬼样,但他没有资格去选自己想要走的路。
他们这些武将之后,全都得待在永康帝眼皮子底下,不想站队皇子,就得忠诚保皇,没有独善其身的说法。
他得此机会,带兵来到封地,已经是最好的出路了。
说到底,元州只希望小弟能远远地避开那些权力斗争,做一个闲散王妃。
但显然,褚源并不打算做闲散王爷,他想去谋求更高的东西。
这无论如何,元州都忍不了。
夏枢不知道元州的心理纠葛,他摇了摇头:“不说褚源当时才四岁,就说淮阳侯府,也没有给你阿娘下药的理由。反而是你们……”
夏枢看着元州:“褚源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