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云层越积越厚,天光也越来越暗淡,眼看一场大雨即将来临,孩童们挥着鞭子,吆喝着牛,大人们扛着农具,呼喊着家人同伴,纷纷往临时居所赶去。
广阔的田野上一片忙乱。
尽管知道危机在即,但种子刚种下,就有一场及时雨要落下,所有人都忍不住满面笑容,发自内心的欢喜。
一队巡逻的禁军看着百姓们脸上的笑容,听着轰隆而至的雷声,脸上也不由得有一丝放松:“今晚估计可以平安度过了!”
夏枢和景璟骑着马路过,正好听到带队的什长如此和属下说话,立马勒停了马,神色严肃道:“不可掉以轻心!”
十人队的禁军不防他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忙转身行礼道:“王妃!”
夏枢点了点头,看向说话的什长:“雨天声音嘈杂,敌人更容易发动伏击,你带着队伍万不可松懈!一会儿交班后,你代我转达巡逻值守的诸位,这几日内,若哪一位率先发现异常,立下重大功劳,普通兵士提为伍长,伍长提为什长,什长提为百夫长。一人斩获功劳,一队每人奖赏十两银子。”
不止这什长,也不止这一队,实际上各位巡逻的禁军见昨晚无事,今日白天平安,不免怀疑这位王妃说土匪要来袭击是危言耸听,又看天马上要下雨,心中就跟着松懈,此时一听赏赐,心头一震,瞬间精神了。
什长带着手下一同道:“属下等知错,稍后必会严加巡逻!”
“不错。”夏枢点了点头:“若发现异常,必须立马派人报予本宫。”
“是!”巡逻队齐声应道,神情兴奋!
……
夏枢和景璟没有在外面多待,骑着马巡视了一圈,见巡逻队们有序巡逻,百姓们已纷纷归家,就回了住处。然后前脚刚回帐篷,雨后脚就哗啦一声落了下来。
“这雨真大。”景璟站在帐篷门口远望,外头如同挂了水幕,视线所及处一片模糊,风吹进来一些雨点,打在人身上生疼。
“今晚土匪应该不会行动吧?”他问夏枢。
“不好说。”夏枢皱着眉,摇了摇头。
安县东以及北皆临晋县,西、南被山峦包围,若是土匪从山上出发,首当其冲的就是候庄和西边的宋家村,若是从晋县进入安县,则北边的赵家村和东边的刘家村危险。
县城位于安县正中,其实最安全。褚源叫夏枢带人过来县城,夏枢就知道这里多半不会遭遇土匪,他需要做的就是稳住两千多灾民,以及在某个方位过来求助时,对其增兵。
不过就算如此,夏枢也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汤余勾结的土匪势力如何他们并不清楚,元州的现状也不明,敌方若是来个兵分几路,县城也安全不了。同时,若是敌方集中兵力伏击其他方位,他们不能及时应对,救援不力,也会出大问题。
夏枢最担心的就是候庄。
虽然元州和褚源不和,但实际上他俩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汤余抓了元州后,若不想背上害死元州的名声,下一步绝对是弄死褚源,来个死无对证,所以候庄才是最危险的。
“且看这两日吧。”夏枢道。
他心里很不安。
然而这一不安就不安了好几日,直到五月三十一日下午,县城附近还全无土匪踪迹,别处也无异动。
雨已经连续下了几日,虽然三十日这日已经转小,但到处都是泥泞和水坑,行起路来极其艰难。
巡逻的禁军们连续在雨天巡逻了几日,虽然有换班,各个还披着百姓们用荒草制的简易蓑衣,但还是弄的浑身狼狈,不是泥就是水,连换洗衣物和鞋袜都见了底。
“不会是玩我们的吧?”私下的时候,几个什长、百夫长凑在一起,有人就忍不住发起了牢骚。
“谁知道呢。”有人回答:“不过明日就进入六月了,再坚持一晚,若今晚还平安无事,明日老子就不干了!”
此话一出,立马得到了众人的一致同意。
“好,若是今晚所谓的土匪还不来,明日咱就一起找他撂挑子,他爱怎样怎样,老子以后再也不听他的话了,随他玩去。”
“还要找他要说法,兄弟们辛苦这么些日子,就为了能立功,多拿些饷银,他这么玩咱们,总得付出些什么!”
“对,必须要说法!”
“明日上午,兄弟们集合,三百多人一起上,就他一个小双儿在这儿,谅他也不敢不给说法!”
……
众什长、百夫长们一番商谈,竟很快打定了主意,要明日找夏枢算账,逼他给出好处来。
一个个想想明日,只觉得几日以来的压抑全然不见,长长地出了口气,脸上也挂上了志得意满的笑容,仿若白花花的饷银以及更高一阶的职位就在眼前。
只是他们高兴不过一个时辰,帐篷外一个普通禁军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惊恐大叫:“土匪来了!”
此时的夏枢已经得到消息,吩咐景璟、红杏等人敲锣打鼓把灾民们聚集起来,全员拿着农具,跟在巡逻值守的普通禁军们后头,由夏枢领着,和土匪们对峙。
灾民们早先就被通知了土匪可能会来,尽管害怕,但心中早有准备,一听锣鼓声,拎起农具就朝声音处跑,因此,当帐篷里几个禁军头头得到消息赶到现场,现场已聚集了乌压压一片人。
虽然其中大部分是妇人和双儿,但人多势众,沉沉的目光盯着土匪们,还是让己方气势大振,让对面七八百个衣衫破烂、满身戾气的土匪脚步犹疑。
这些土匪中有一半都满身泥巴和血污,似乎已鏖战过一场,狼狈不已。而土匪头子则是一长着八字须、气质猥琐油腻的矮个儿男人,穿着灰扑扑、脏兮兮的短打,身上也挂了彩。
眼看现场人越来越多,百姓们拎着农具四面八方赶来,那土匪头子似乎有些忌惮,后退了一步,朝身后使了个眼色,很快一个身穿箭袖长袍的男人便被一个一脸络腮胡、身材魁梧高大、手持长刀的土匪押了上来。
“王妃,救救我吧!”一看见夏枢,那箭袖长袍的男人,也就是跟着元州去晋县的杨岩,就挣扎着大声呼救。
众禁军将士皆是一惊,不待夏枢开口,就有一个百夫长急切开口:“杨校尉,你不是和元大人一起去了晋县么?怎么会落在这些人手中?”
“元大人出事了,我……”杨岩满脸悲伤与害怕,只是话说半句便被那土匪头子不耐地打断:“想叙旧一会儿说,别耽误老子赚钱。”
那杨岩也不知是不是被土匪吓破了胆,土匪头子不过一句话,他就身子一抖,一脸惊恐的闭上了嘴。
禁军们虽早听说元大人出了事,但一直不敢相信,此时从杨岩口中得知,心中不免还是一惊,正想多问一问情况,土匪头子就逼着杨岩闭嘴,不由得大恼:“元大人是不是你们害的?快放了杨校尉。”
“元大人是哪个老子不认识。”那土匪头子嗤笑一声,拍了拍杨岩的脑袋:“若想让老子放了他,不是不可以,拿两千头牛来换!”
两千头牛?
所有人都是一愣!
“你这不是抢劫吗?”禁军们瞬间大怒!
两千头牛在这偏僻的郡县,至少得两万两银子,还属于有市无价,土匪们可真会挑。
“老子就是来抢劫的啊!”那土匪头子油腻腻一笑,又拍了拍杨岩的脑袋:“你们就说给不给吧?不给呢,老子就杀了这个狗屁校尉,然后就和你们来硬的,叫你不给也得给,不仅叫你们全部搭上性命,还要你们永远也不知道那元大人在哪里,给了呢,老子就大发慈悲放了这狗屁校尉,咱们各取所需!你们看看要选哪一个,老子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考虑。”
“王妃救救我呀!”
杨岩好似很害怕,土匪头子话音一停,他便开始大喊救命,听的禁军们各个心浮气躁、着急不已。
有百夫长是杨岩的属下,一看上峰被人挟制,叫的如此凄惨,终忍不住率先开了口:“王妃,这……请你救救杨校尉吧?”
“请王妃救救杨校尉吧?”一人开口,其他人为向上峰表衷心,也跟着开口。
更有心思深沉者出言道:“王妃,元大人至今情况不明,需得尽快救下杨校尉问清楚情况……”
那杨岩立马大声嘶吼着道:“王妃,我知道你因为一些私事不喜元大人,但求你看在元大人对你一往情深的份上,救救元大人吧!我出身不好,贱命一条,但元大人却是京城燕国公府的公子,身份高贵,不容有失,再者他还对你和王爷忠心耿耿,护你们良多,求你能摒弃私怨,发发好心,不要见死不救啊!”
此话一出,在场的禁军们心里都说不出的反感。
不是反感杨岩,而是反感夏枢这个王妃。
毕竟他们一群跟着王妃而来,大多都是先看元大人对王妃一往情深的面子,怕元大人回来会生气他们不听王妃的话,后才看王妃向元大人推荐他们升官发财的允诺,一切的基础就是元大人。
若王妃真的对元大人见死不救,他们也没必要再听从他的吩咐。
毕竟最毒双儿心,连对他一往情深的元大人他都不顾,那从他嘴里说出的话,还有什么可信的?
更别说他们这些个禁军,出身平凡,不说远不如元大人,就是连杨岩都不如,若某一日他们遭难,是否也会像今日这般被这无情无义的王妃视若不见,随心抛弃。
禁军们心思浮动,,夏枢仿若不知道一般,他神色淡淡地看着杨岩,听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叫求救。
“王妃,快救救元大人吧,元大人现在凶多吉少了!”
“元大人对你情深似海,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王妃,元大人私下里为你做过多少事,一路上护你安危,你不能铁石心肠,对元大人用过即扔啊!”
……
“求你行行好,元大人现在真的很危险,他快要不行了……”
一盏茶的时间,杨岩声泪俱下,哭的浑身颤抖,嗓音嘶哑,就在禁军们听的心底发凉、如坐针毡、越来越受不住的时候,夏枢才终于开了口。
他打量了一下那土匪头子,神色莫名地道:“所以,你哭了这么长时间,说了这么多废话,元大人现在人到底在哪里呢?”
杨岩顿时一噎,所有人也都是一愣,这才从驳杂的情绪中回神,反应出来情况不对,忙道:“对啊,杨校尉,元大人到底在哪里呀?”
“你快说出来,咱们去想办法营救啊!”
禁军们顿时急了,心道这杨校尉平常办事也没这般不靠谱啊,怎地磨叽半晌,连个元大人的情况都没给出半个字。
“我……”杨岩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解释些什么,那土匪头子立马喝止了他:“时间到了!”
他转头看向夏枢,神色沉了下来,眼睛阴鹫地盯着夏枢:“你这是不想换了吗?”
“换啊。”夏枢奇怪地看着他:“本宫什么时候说不换了?”
他扫了一圈禁军,瞧他们神色惊讶地看着自己,似乎不敢相信,便勾了一下唇角,说道:“尽忠职守,竭尽全力保护我和王爷的人,对本宫来说就是自家人,不说出身显贵的元大人,就是普通禁军,若是能救,别说是两千头牛了,就是两万头牛,本宫也愿意拿来换他安好。”
夏枢这个王妃不愿救人,禁军们反感他,心生反意,但他说愿意拿两千头牛救人,禁军们又不由得觉得代价太大。
“两千头牛太多了,王妃,不能他们要多少咱就给多少啊!”有人立马就开始劝起夏枢来,觉得他年纪轻轻不会和人斡旋,手缝过大,不知民间疾苦,竟然人家要什么,他给什么,不禁肉疼!
更别说牛这玩意儿给出去之后,买都不好买到,没了牛,以后封地的百姓们种田肯定要作难。
连景璟都觉得小枢哥哥此举不妥,忙在他身后小声道:“可以商量着给银票,牛是万万不能给的。”
所有人都没想过和土匪们干一架,只想着拿钱赎人!
夏枢也当作好似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他看向土匪头子:“杨校尉一路跟随保护元大人,但最终元大人无影无踪,疑似出事,杨校尉却好端端的出现在本宫面前,被你们拿捏着朝本宫求救,只说元大人出事,却绝口不提元大人出了何事,现在在哪里。本宫不知他是生怕自己命贱,将元大人的消息告知本宫后,本宫只愿救元大人,不愿意救他,还是他被你们拿捏了,元大人实际上是在你们手上或者已经被你们杀害,他不敢也不愿说出实情,生怕他没有价值,本宫不救他。所以本宫要搞清楚,元大人是否在你们手上,是否安好,到底出了何事?”
“对啊!”禁军们也反应过来:“杨校尉,你口口声声说元大人出事,他出了何事啊?”
“你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故意骗大家呢?”
虽然王妃说不论身份高低贵贱,只要是自己人,他都会拿两千头牛去换,大家听了心里很舒服,但心中还是有底的,普通禁军,哪怕是杨校尉,命都是远不及元大人值钱的。
这杨校尉说了恁多废话,却不提元大人的关键消息,他可能真的是怕王妃只救元大人,不救他,所以任大家都担心元大人担心的不行,他还半句不漏口风。
一时间,所有禁军都不由得对杨校尉怀疑起来。
夏枢本是问那土匪头子,只是土匪头子尚未回答,杨岩就大声道:“王妃,元大人还活得好好的。”
他似乎非常硬气:“我承认不当众说出元大人的消息有一部分是怕王妃不救我,但我贱命一条,没了就没了,元大人出身燕国公府,他是万不能出事的,否则王爷怕都不好向皇上和燕国公府交代。我不说元大人的消息,是怕王妃对元大人有私怨,一旦知道元大人的消息,就转过头私下里拿着财物叫土匪们对元大人痛下杀手,把元大人之死的所有罪责都推到土匪头上。所以我必须确定王妃连我这个小人物的命都重视,愿意出巨额财物赎回我,并且叫所有土匪远远离开,王妃保证不和他们再接触,我才敢把元大人的消息尽数告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发展了。
夏枢摸着下巴,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你还真是用心良苦、思虑周全啊!”
“我也是为了元大人!”杨岩挺胸道。
“所以,你到底换不换?”土匪头子不耐烦了。
“不换!”夏枢没有半分犹豫,冷笑一声:“你们杀了他吧,本宫是不会拿两千头牛换他的。”
“当然,若是你们从他嘴里逼出本宫想要的消息,本宫可以立马给你们两千头牛!”夏枢说着,也不管所有人惊愣住的神情,冲银星招了招手:“你带人去把两千头牛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