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铮望着汽车随着引擎的低吼声远去,带走陈伟业李姝杰的挤眉弄眼,也带走沈何启的恼羞成怒,他笑意盎然地朝她挥挥手。
直到车子远到只能看见暗红的尾灯,金铮才移开视线,脸上的表情散去,他后退几步倚上一旁的路灯,灯杆的冰凉顺着衬衫沁上胳膊。
手机就捏在手里,他轻叹一口气,把手机解了锁翻进最近通话,找到吴勉,不再迟疑,点了下去。
接通声响了很久,金铮平时打电话绝没有耐心等那么久,十几二十秒没接已经是极限。
他垂了眼,静静等。
到最后,每响一声“滴”,他都怀疑下一秒那个冰冷机械的女声就要开始说“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了。
最后关头,女声没响,倒是一道熟悉的男声终于响了:“喂。”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哪怕再一见如故,刚刚认识的时候也总保留几分余地。但是金铮对吴勉没有这个过程,因为从他开始记事的时候,吴勉就已经是好到可以穿同一条裤子的兄弟。
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什么时候去打扰就什么时候去打扰,自然到仿佛那是世界上另外一个自己。
和吴勉生分是什么感觉,金铮从来不知道。
现在他知道了。
“老吴,我们谈谈。”
吴勉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金铮已经说了下去:“谈谈沈何启。”
*
凌晨的街空荡荡的,偶尔才有车辆匆匆驶过,还有两只嬉戏的猫不怕生人,一直在周围追逐着打闹。
路上随处是回忆与旧风景。
金铮站定,眼前是一小块待整改的空地,在几年前这里是一个店面,店外头搭着棚,摆着冷饮柜和台球桌,像模像样的一个小超市,但是别有洞天,走过一道暗门,里头其实是个黑网吧。
读中学的时候每每出来玩,就都在这里碰的头。
因为叛逆也因为寻求刺激,总之只要远离家庭远离父母,只要是不被允许的事,干什么都其乐无穷。很多时候历经千辛万苦半夜从家里溜出来,也不过是一起压压马路吹吹牛皮,聊聊游戏,聊聊隔壁班漂亮的女同学。
有一次偷溜出去被一个家长抓个正着,集体落网,而且最百口莫辩的是,那天他们是在hóng • dēng • qū一条街被抓的。
只是凑巧经过,看到衣着暴露的女人,几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当然也不可避免交头接耳说上几句荤话,但是确实没打算有什么实际行动。可这话家长能信么?所有家长都如临大敌,严加防范,金铮家的对策是让他家的阿姨在晚上把床搭到出门必经的客厅。
他房间在二楼,就顺着窗沿爬下去了,然后溜到这里才知道那天晚上只有他和吴勉成功出逃。
年少的快乐总是简单到令人啼笑皆非。黑网吧被人举报,强制关了店,两个人宁可在门口喂一晚上蚊子,也不肯回家睡个安稳觉。
金铮回家的时候发现他的房间虽然下的来,但是绞尽脑汁也爬上不去。既然不能苟活,不如从容就死,于是他坦坦荡荡地敲响了家里的门。
“谁啊这么一大早的。”王阿姨睡眼惺忪地来开门,一定睛看清外头那张淡定的脸,气愤又惊讶地叫起来,“阿铮!你怎么又跑到外面去了?”
金铮任由云同辉威逼利诱也没供出同伙。
吴勉也没能逃过一劫,只是同样对于同伙三缄其口。
第二天晚上两家人一起吃饭,一问起来就对上了。金甚觉得这俩小子挺搞笑:“都还挺仗义是吧?”
金铮从来不怀疑自己会和吴勉做一辈子好兄弟,哪怕往后各自成家立业,也还是要相互扶持。等到老了,就一起下下象棋,比比谁的孙子更有他们当年的风范。
谁能料到二十多年顺风顺水的兄弟情因为一个女人,亮起红灯、打响警报。
有车在他路边停下,下来吴勉,他关上门,让司机离开。
空气里弥漫着不知名的花香,淡雅又芬芳。路灯昏黄,透过大树枝繁叶茂的身躯,落到地面影影绰绰。
两人隔了数米,遥遥相望,人在黄调的光影下也显得柔和温暖。
偶有夜风徐徐吹来。
还别说,挺有意境。
金铮先开了口:“怎么不开车?”
“万一待会你要和我一醉泯恩仇呢?”
气氛陡然变得轻松起来。
“滚吧你,谁有兴趣大晚上照顾个醉鬼。”
吴勉摇头晃脑环顾四周,许多地方已经与回忆里不同,他认了半天认出这是聚头的老地方:“这地方都被碾平了?我们这是多少年没压马路了啊。”
“很久很久。”久到至少用半个十年来衡量。
中学时代千方百计要溜出来玩,高考之后没了门禁,想几点回家就几点回家,连出入网吧都可以凭着成年的身份证光明正大,但是这样的好兴致也一去不返了。
大概人一生都是在追寻得不到的东西,一旦得到便是终点,再无法为此心生欢喜。
只有那些求而不得的,才能让人抓心挠肺、不得安宁。
“那你一个人在这追忆青春么?”
这就说的就太文艺了,大老爷们是不屑承认的,金铮冷笑:“追忆的明明是你的处子之身。”
“滚啊,老子的处子之身轮得到你来追忆吗?”吴勉大笑着走近,旁边是一颗几人才能抱得过来的大树,这棵树也不知道多少年纪了,反正从有记忆开始它就一直在这边。他摸索半天,才找到树干上当年中二时期刻下的字。
树长高了很多,刻的字也随着它的生长上移了许多,几年的时间流逝后,字迹也已经模糊不清,勉强才能够辨出是“M&J0328”。某一年的三月二十七号,煲电话汤的时候小女友同意第二天初尝禁果,激动万分的小伙子彻夜未眠,半夜拉着好友来这刻的纪念。
“哪一年来着?”吴勉已经记不起来了。
“我他妈哪知道,你的日子还要我给你记着吗?”金铮也凑近去看,“难道我还得每年这个时候给你的贞洁烧柱香?”
“是啊,这么多年我一直给你烧,你没给我烧吗?”
金铮笑骂了一句“滚”,树干上的字他认了半天也没认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作罢,开始奚落当年陪着吴勉来刻字的场景:“你还记不记得你当时什么鸟样?”
吴勉当然记得,但是他恨不得自己失忆了,他在这除了向金铮讨教实战知识,更是立下各类海誓山盟,发誓要一辈子珍惜那个害羞说好的女孩子。后来想想也不过是一时的感动和盛宴在即的狂喜,总之不久后他就腻了,那些誓言自然也不了了之。
青春一路浪下来渣下来,苍天饶过谁,报应还是来了。
而且还是个双重打击。
“别在这怀念这老古董了,网吧包夜去不去啊?”吴勉不欲再想,搂过金铮的脖子带着他往前走,“我请你去一个很高级的。”
金铮挣扎,今晚的重点一个字都还没说呢:“包你妹啊,能不能好好聊会天了?”
吴勉搂得更紧:“聊沈何启?”
金铮放弃挣扎,任由吴勉带着他往前走:“嗯。”
“别聊了,不就是你们是旧识吗?”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猜的。韬子生日的时候你看她的眼神我就觉得怪怪的,她说自己不认识你,连我们学校都有好多人知道你和舒怡维。她什么人啊,能老实到不知道?你们说到那个校园十佳冠军的时候,她明明头头是道。”
当年校内盛行,七中的学生但凡不是书呆子,没道理不知道这一对颇为高调的情侣。
“唱歌的时候疑点也很多,但是沈何启太坦然了,我本来都已经劝住我自己这一切是我在多想。”
“谁知道我上个厕所还能看到那么激情的一幕。”
金铮囧,也不问吴勉看到什么了,人过来他都没看到,说明当时他肯定闭着眼睛,只是轻咳了一声回归之前的话题:“确实是旧识。读高中的时候,她喜欢过我。”
“现在也还喜欢你?”
现在?她那些残酷又冷漠的话还仿佛在耳边回荡,让人脊背发麻,可这个女人他志在必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