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董长英在青衡山上的第三个月。
那晚过后,季尧甄带着他往中原走，一路上尸横遍野，遍地哀鸿。
唯有居于中原隐藏在云雾中的青衡山,像是一处与世隔绝,不问世事的桃源之地。
山顶寒气逼人,非是董长英这般未曾引气入体的凡人所能承受的。
可三月来他也不曾开口向季尧甄说过。
因为季尧甄将他安排在长曦峰住下后,接着就匆匆离开了，说是要去与师尊复命。但董长英却是再也没见过他。
漫漫长夜里,他在寂静的峰顶听着风声不敢睡去，怕是一闭眼,梦魇就露出獠牙。
他之前就听仙人避世而不问岁月，如今到了青衡山，才知道人间的纷争,在他们眼中只是书册内的几行字：
“宁轩二十四年，卫城董氏惨遭灭门；次年，国门大破,无人敢守中庭,宁轩帝仓皇出逃,于国都外被俘。”
董长英想起来那晚他紧紧地抓着季尧甄的手臂,与他一同站在屋顶上,低头去看着夜色中的大火和逃亡的百姓,一时沉默。
“龙气不在，王朝覆灭已成定局，独孤氏也被邻国斩杀了。”季尧甄声如碎玉,在一片噪杂的呼喊声中格格不入，“不是我不肯与你报仇……”
董长英盯着下面的杂乱声似乎出了神，听见季尧甄这句话也没什么反应。
季尧甄略微苦恼似的皱起眉头,轻叹了口气，又低头对董长英道：“因果轮回，天子又身负龙脉，”
“这些事情，不是我能够插手的。”
董长英眼眸中映出火光，他看着怀抱襁褓的女子跌倒在地，轻声道：“我明白。”
之后是他亲手点燃了董家的宅院，看着那块匾额坠落在火堆里。
他宁愿是自己毁去这座荒废的家院，也不肯让敌国的士兵践踏了。
繁华一时的都城此时一片狼藉，战火纷飞，哭声吵闹声不断。季尧甄背对着人间沧桑注视着他，青衣黑发，目无波澜。
董长英在大火前站了很久，他在想父亲教授于他的大义，塞北的风雪和黄沙，掩护他的三千将士……
还有将他拉出黑夜的季尧甄。
“我根本没有能力报仇。”
我是个懦夫。
“他们说我不能死，要我好好活着。”
但我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脸被火光照红，但董长英的手脚冰冷到僵硬。
报恩……董家对季尧甄能有什么恩情，能让他养着自己这么久？
董长英承认自己是懦弱的，等季尧甄回来了，就与他告别，下山去罢。只要自己不提当年董氏，隐姓埋名，就算去当个教书先生，至少也不会饿死……
“——哗啦。”
他回忆着直至困顿，突然有细小的声响不知从哪发出来，在夜晚里放大数倍。
董长英僵直着躺在床上，一瞬间呼吸都停下了。他抓紧了身下的被褥，暗自咬了咬舌尖，连眼不敢眨。
“呲。”
这次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拨动窗框，他闻声霍然起身，又茫然地停顿了下，才想起来穿鞋下地。
细小的声动没有停止，董长英披上外衣，几步便走出屋子，在台阶上坐下。
独自待在黑暗的屋内，实在太压抑了，他宁愿在外面席地而坐。
冬夜里的长曦峰空旷宁静，今日天气晴朗，头上繁星闪烁，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到。
“你怎么又不睡觉？”
董长英蓦然转头，看见季尧甄沿着竹林走来。
季尧甄身上的衣袍绣着银线，走动时复杂繁琐的花纹微微闪动。
仙人下凡，衣襟上也会沾染的星辰的碎屑吗？
季尧甄不见他回答，便问：“还是睡不着？”
董长英看着黑洞洞的房门，小声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响。”
季尧甄闻言，直接走了进去。过了一小会，他很快就出来了，有些无奈道：“是外面的鸟，它们在窗下歇息。”
董长英跟着他抬头去看蹲在窗沿上的鸟。
季尧甄道：“你听见的声音，或许是它们的翅膀撞到了窗沿。”
董长英沉默了一会，问道：“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