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绿水一声响亮的教训堪堪落地,晏茗未从树顶飞跃而过的一瞬,最靠近大树主干的两根石头终于有了动作。
水千丈一直在弹奏的无声曲悠地破了音,音池中荡出一声异常凄厉的尖锐嗡鸣,似乎比琴弦崩断的声响还要惨烈百倍。
琐玲珑身形极快的挪到水千丈面前,一把将乱音夺回,上下前后细细检查了一遍。
水千丈双肩颤抖不止,垂着头瞪着双眼似乎想要从自己那已经微微透明的双手上看出个缘由来。
琐玲珑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几乎抖如筛糠的身体,淡淡的话语里透着冷漠:“送他一程?如今是你自己要被散灵了吧。”
那声仿佛弦断一般的声音凄厉刺耳,晏茗未自然也听得清清楚楚,他飞过树顶正要纵身跃下,听到声音便急忙收了步子,远远看见水面上那艘乌漆的大船似乎又加了速度,身形一转又转了回来。
绿水仰着脑袋看他刚跳上去又跳下来,扁扁嘴道:“不管是谁家的修者,左右是进不来,你跑出去迎这一程不是白搭么。”
晏茗未皱着眉头没有应声,七情散人咋着舌摇了摇头,自顾将细胳膊往身后一背,佝偻着身子跑去凑热闹了。
此时的水千丈已经完全没了两个时辰前的冷静和淡然,越来越虚的身体似乎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一缕被钉死在玄榕里的幽魂,这种场面下等待着他的就只有一个结果,散灵。
晏茗未皱了皱眉,脸色不怎么好看,挺直的身板绷得死紧,好似下一刻就能拎着青鸾冲上去刨了这树。
绿水眨了眨眼皮,捂着嘴巴打了个天大的呵欠,然后一手拽着晏茗未,一手拽着琐玲珑,将两人往后拉着退了几步,慢悠悠道:“前面没声音的我听不明白,这最后一声我可听懂了,你们师祖经常用的一招,就是断弦,”说着看了看水千丈,又道,“只是这回这招伤及无辜了,就快了,安心等他出来吧。”
说完绿水又打了个呵欠,转身拍了拍晏茗未的背,冲他指了指那个马上就要消失的灵体,道:“帮他再拖一会,不管是恩怨还是情仇,总之等人出来再说。”
此时树底下的另一堆人也被方才那突如其来的响动惊醒,禾初九胡乱扯了扯半披在身上的锦衣华服,半睁着眼皮抬抬手顺道将琐隐的耳朵捂上了,嘴里还念念有词:不吵了不吵了。
绿水看着那一小堆人影眯了眯眼,也踮着小步子凑了过去。
晏茗未凝了凝神,在琐玲珑和水千丈身上各布下了两层结界,回头看向琐隐那边时,七情散人的结界也已经结成。
树下六个人,唯独晏茗未将自己隔在了结界外,他握了握手中的青鸾,对绿水道:“我还是放心不下。”
话音刚落,云水谣的另一端蓦地传来一声巨响,刚刚那艘乌漆大船已经靠岸了。
绿shuǐ • biǎn扁嘴,冲他摆了摆手,眼中满是感慨朽木不可雕一般的怜悯和无奈。
就在这时,灯桥另一端的冰墙也轰然倒塌,云水谣上的内层结界由里到外开始碎裂。
自从那一声嚣张的断弦之声通过与山万重同调的水千丈手中传出,云水谣上持续了大半夜的诡异平静也被打破。
树根幻境里的水深火热,算是终于烧到了地宫之外,几乎是迎着初升的日光,华丽丽的在这千年神木上放了一颗绝世烟花,光芒四射仿佛能与日月同辉。
………
水千丈和玉苁蓉选的画阵织魂的地方,就是云水谣。
那时候玄榕树下面还没那么多张牙舞爪的垂地枝遮挡视野,整棵树显得比后来的“神木”要清爽利落不少。
若是拿人作比的话,这时候的玄榕比作是衣冠整齐的清爽书生,三百年多后的玄榕就活像个满脸络腮胡外加衣衫不整的油脸壮汉,岁月是把杀猪刀,连颗树都不肯放过。
或许也正是因为三百年前那场湮灭于无声无息中的变故,连带着本来沉睡的树灵都妖魔化了。
自从水千丈决定让玉苁蓉帮他们织魂之后,便每天独自跑到云水谣打坐凝气,连几十年来一直跟他同进同出的山万重都被挡在小岛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