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风声也随之停顿了一瞬,但那一声之后,地狱兰主株从根系开始忽然颤抖了起来,不知是惊惧还是兴奋。
黎千寻单手抓着乱音琴将琴弦压住,动荡音波戛然而止。
他眉目微凝愣了一下。
下一刻,一根细长的枝条飞快冲出,缠上黎千寻腰间,一匝匝向上攀爬,并且越收越紧。
地狱兰的新生枝条柔软如同一条小蛇,窸窸窣窣攀到他胸前,却又蓦地化作一根坚硬冰刃,直直刺入胸口。
不知为何,黎千寻竟呆了那么一瞬,回过神的时候,他的手脚已经开始发软,渐渐的不听使唤。
北尘,你我才是同道中人,只要你活着,就一直都是。
这句话不知是从哪个角落被挖出来的,再次灌入耳中时,明明轻轻慢慢,于他来说却重如千钧。
正如海朱雀所说,即使他能保持神志清明,可地狱兰却是活的。
怪不得士昭月最后要留出那一片叶子,死活都不让他靠近地狱兰。
因为只要他丹鼎里还带着那个人的天丹,他就永远都是另一边的人。
士昭月或许也是临死前把最后一点同情都留给他了,一个开口就没跟她说过几句软和话的陌生男子。
不论他是谁,白白送命总是不值得。
可他自己却忘了,地狱兰认得北尘,认得那个曾经在昏暗天地之间侥幸苟活的弱小凡人。
地狱兰一点点吞噬他的灵力,最终化给自己所用。
如果说养成之后的地狱兰原本灵压只够重塑东平地脉,可再加上一个送上门的六壬灵尊,或许就真能颠倒天地了,四方仙府的气海灵地都免不了被强大的灵压波及。
所谓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说的或许就是如今这个情形了。
黎千寻此刻正像一个溺水者,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压得他无路可逃。
意志逐渐溃散的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碧连天莲池水底的诡异高塔,十束阁。
那是这辈子仅有的童年时代,虽然被水淹的滋味实在不怎么好受,但是也正是因为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及时将他拉了回来。
黎千寻吃力地挪动着手臂,一把拽下被同心结紧紧系在腰带上的如意令。
张口轻轻喊了一声。
“晏茗未……”
乱音琴弦是新调的,每一根都绷得很紧。
镜图山上带下来的琴都很结实,可也不是一次没断过弦,比如云水谣的时候,再比如…
被地狱兰肆虐的灵力扰动的时候。
弦断瞬间,黎千寻死死捏着如意令将自己的手腕送了过去,铮然嗡鸣之后,温热的血珠滴落在琴身上腾起一阵白烟。
六壬灵尊的乐术造诣一向令许多修者望尘莫及,如今又因为四界灵司生死不知下落不明,姑且也称得上是独步六界了。
而其中独创的断弦一式更是威力极强,不仅瞬间斩断了缠在他身上的地狱兰,灵力突起凝成一道气刃,斜斜朝地狱兰主株上方的幽绿柱子劈了过去。
光柱虽然是虚的,可灵力相击爆出的碎裂声响却是实打实的。
这个临时搭起来的“不息幽柱”,已然被劈开了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缝。
黎千寻身上还没什么力气,突然撤去地狱兰的支撑,整个人便是十分干净利落的从青鸾上跌了下来。
紧接着,乱音琴和青鸾剑也先后叮铃哐啷摔在了他身边。
黎千寻眨眼看着天边圆月,如释重负的勾起唇角,极轻蔑地冲那个模糊的方向笑了笑,歪头啐出一口血沫。
其实黎千寻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因为他这条命本就得来侥幸,活一天赚一天,吃一口赚一口。
在他的记忆伊始,很久之前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的时候,曾有一个人对趴在地上站不起来的他说了句,勇气可嘉。
之后千年沉浮,人人都说他天命大恶。
可究竟天命如何,即使他不得不信,却也不曾昏昏穷年由天认命。
但是千百年来被撕扯着摸爬滚打走了这么远,每每被人提醒,那些刻在来时路上的不堪究竟如何深刻,他也依旧不愿回头再看一眼。
只是因为,回头除了会让人再次唏嘘自怜之外,没点屁用。
之前黎千寻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挺直脊梁正面应对同样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