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明明白白听清了那句话,但是却没有一个肯往外挪一步,依旧一边一个守得紧紧的。
各自身上也都布下了结界,大火虽然烧不着他们,但越接近花开的时候,脚下本来已经平静了许久的地面却渐渐开始不稳。
黎千寻专心致志用自己灵力撑着花枝,偶尔分神看一眼四周火势,就看到眼巴巴瞅着他的两个人,此情此景,真是看见就牙根疼。
“听不懂人话?一会儿天塌地陷的时候还要我从废墟里头捞你们出来是吧?”
江娆一愣,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晏茗未:“什么意思?”
黎千寻:“听就是了,废什么话!”
“业火”花苞裂开的时候,地底深处忽然传来一声闷闷的“轰隆”声,突如其来的这剧烈一晃,刚好把江娆涌到嘴边的话给震回去。
晏茗未始终一言未发,紧紧抿着唇瓣将夜宴收起,剑指召唤青鸾,急掠过来单手拎起江娆迅速飞离了地面。
静眠山山体彻底崩塌的时候,黎千寻也终于将开到全盛的“业火”割了下来,玄鸑鷟特别及时的飞过去连人带花一起捞了出来,唯一一只飞越火海赶在最后关头顺利回来的时分蝶,也停在花蕊上重新化茧。
星分苍野外,岭断层云隈。
花折青苔上,雾失楼台中。
天地陷落间,黎千寻飞快将地狱兰收进携灵锁塞入乾坤袋里,回头看着听月崖上广云别园,轻轻拍了拍玄鸑鷟的颈子:“凤凰,慢点。”
玄鸑鷟极轻地叹了口气:“你不会是要去救人吧?”
黎千寻盘腿坐正了:“他要不想死,自然用不着我救,要是不想活呢,我救了也白搭。”
广云别园虽然不够气派,但依旧是董氏背后的影子,宗门大院和戏园子建的都挺结实。
就连士家祠堂前头的那棵树,都没在方才的那场大火中被烧秃。
听月崖被地狱兰之前的根系栓成了一整块,在终于失去支撑将要掉进深渊之时,祠堂前唯一的那一方净土上却站了两个对面而立的人。
或许应该说,一人一鬼。
董术和于睦是双生子,却长得一点都不像。
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对于睦来说如此,对董术来说,或许也是。
但于睦能够光明正大的哭喊,董术却不能。
“哥,你看够了?这间祠堂,你多久没来过了?”
董术穿戴体面,一身纯白道袍,一把绝世好剑,眸中烈火与听月崖上的大火同时燃尽。
于睦还是瘦瘦弱弱的模样,即使身子站直了似乎也不及董术肩膀高,董术的凌厉身影映在他一片死寂的眸子里,仿若一把出鞘的飞剑,将他自己身后最忠诚的影子拦腰斩断。
“我姓董!”
“是吗?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姓董!我姓董!!”董术双手紧握剑柄,忽然大声呼喊着将利剑刺入地面,不知用了多大的力,剑刃上迅速爆散的灵压沿着地面裂缝如蛛网般布满整个听月崖,小祠堂内忽然腾起一团火云。
于睦神情平静地回头看向祠堂,缓缓道:“哥,如果你真的认为你是董家的宗主,为什么还要一次次的大声强调?你是在说给谁听?说给豢龙棋田宗室旁系上下五千修者吗?”
“……还是说给你自己?”
这句之后,听月崖似乎再也不堪重负,在一片动荡中分崩离析。
听了一晚上的天崩地裂山倾石碎,黎千寻皱眉揉了揉自己耳朵。
两人一剑和一人一鸟几乎是前后脚从火海中飞出,然而就在转瞬之间,身后的大火便被随之而来的无数碎石粉尘彻底压灭,山倾地裂,再也没人阻止。
东平三险之一,风景奇诡壮丽的落日山谷,从此消失无迹。
短短一个时辰之内,三处险地夷平了两个,天降异象还有最后一个,三险也只剩最后一个,牺牲了巨大的代价才保住的最后一个。
然而黎千寻没料到的是,此时的豢龙棋田,也已经被虽然表面上是怒气冲天,但其实恶作剧占主要心理的西陵大小姐毁了大半。
玄鸑鷟本来就不喜欢晏茗未,而曾经“大逆不道”的江娆就更不用说了,兽族等阶意识强,小辈是万万不能行在长辈前面的,鸾鸟也是憋着一股气,振翅疾飞眨眼便窜在了前头。
经过正热闹的两个人时还特别轻蔑的留下一句话:“后边远点跟着,你们吵吵嚷嚷凑上来本尊听着不舒服。”
江娆从小还没被谁拎起来满天飞过,更何况是刚跟她大打出手的某个小兔崽子,两个人刚飞起来这姑娘就炸了,歇斯底里的张嘴就骂:“清…晏茗未你混账!你放我下来,小王八蛋你他娘的快放我下来,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告诉师尊你扮猪吃老虎,你嘴里就没有一句真话……”
晏宫主不看她也不松手,听到玄鸑鷟语气不善的嘱咐,便稍稍放慢速度老老实实跟在后面,淡淡对江娆道:“不信,你不敢。”
江娆哼笑:“我不敢?明明是你不敢!”
“师姐,当年清吟年幼,从活下来到成年是师尊一手调/教,清吟和晏茗未,你说他会更信哪一个?”
江娆被这一句话噎了回去,抬头狠狠瞪他一眼,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蹊跷,挑衅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自己坦白?”
晏茗未抿了抿唇,稍稍侧了下身子把江娆放在缓行的青鸾剑上,目光依旧直视前方:“师姐,清吟做过的自不会赖,没做过的也绝不会认。不论何时,若是我真的威胁到师尊,请你一定不要留情。”
江娆下意识的皱了皱眉,也是奇怪,她竟然心平气和的听对方说了这么多话,随即没好气道:“你神经病吧,这还用你说!”
豢龙棋田是个一大半都漂在海上的半岛,三面环水,千年前更是风景毓秀灵雾缭绕,世间吹嘘的海上仙岛倒也曾经确有其实。
黎千寻对这地儿不熟,恐怕记得最清楚的还是外头的携灵结界,和门口大石头上自己那被打了大红叉的名字。
本以为此时豢龙棋田应该坐享其成自顾风平浪静,就等最后一步将棋盘内死劫解开等大戏收尾。
然,想不到的事永远始料未及而且层出不穷。
八月十五中秋团圆夜,这日子是他们自己选的,按理说这时候董氏上下正该灯火通明严阵以待,可几人靠近时,却不见预料中的人间灯火。
此时的仙岛之上,是遮天蔽日的百丈烟尘,不是雾,明显是山石爆破房屋倒塌时激起的狼烟。
秋高气爽的时节,海岛一向清空朗朗,此时月食也即将结束,万丈星河洒下清辉满地,而也正是这明朗的夜色,将豢龙棋田此时的狼狈凸显的愈加狰狞可笑。
玄鸑鷟绕着豢龙棋田飞了两圈,只觉得似乎无处落脚,黎千寻正觉得奇怪,回头看到晏茗未和江娆两个人慢腾腾飞过来,没等他开口,晏茗未解释道:“西陵南果今日一早便来了豢龙棋田。”
黎千寻奇道:“她来干什么?跟她有什么关系?”
晏茗未微微皱眉:“果果说,他来救兄长。”
“啧。”黎千寻道,“你真不知道你哥要干什么?”
江娆忽然插嘴道:“要干什么?我也发现此人行动十分可疑。”
晏茗未垂下眸子:“此节不知,兄长似乎有意瞒我。”
黎千寻:“麟镇时用烈焰歌的幻影引我去古宅的人就是他吧,后来我本以为是于睦一人所为,但是就在不久前,我才知道于睦根本不知道我是谁,所以在麟镇放饵故意让我发现那群鬼童的人,和虎口客栈一而再再而三将线索指向落日山谷士家本门的,根本就是不同的两拨人,我顿时就觉得这件事似乎任重而道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