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浪还不算太大的时候,内海卷起了一个小小的漩涡。顺着漩涡下去,便可抵达大海沟。皎朔的任务,便是从深不见底的大海沟内擒一只海怪,剖下它的胆,达成成年礼中的最后一步。
无数的鲛人同族浮在海面上,目睹着他们尚且年幼的领导者在风浪中翻涌前行。若是皎朔能够从大海沟内平安归来,也不枉他们奔波数十年,在遍地荆棘的海域之中杀出一条血路。皎朔能够带给他们的,是一个崭新的纪元。
许是背负了太多的期望与负担,皎朔的身躯早已是遍体凌伤,体无完肤,他承受起了他这个年纪本不该承受的东西。即使变成人形的皎朔身上的肌肤光滑细腻无痕,但潜藏在内里的伤疤仍会隐隐作痛。
随着潜入的领域愈来愈深,海水也越发的冰凉刺骨。皎朔红色的鱼尾在蓝色的海洋映衬之下,显得格外的耀眼闪亮。周围的的鱼群看见红尾的鲛人,下意识的逃离狂蹿。鲛人性恶,所到之处生灵涂炭。越往下潜,能看见的鱼类肉眼可见的变少了。
传说中的大海沟内潜藏了数不尽的异兽,它们被神明抛弃并诅咒,终日不见阳光,至此死亡,也不会有光亮透过缝隙洒照它们的残躯。
和着鲜美的鱼血,腥甜的海水中夹杂着一丝腐臭的气息。皎朔下意识的掩住了口鼻,手中紧握着的长矛蓄势待发。
“乎……乎……”
有不明的异响在周身环绕,鲛人闭眼,靠着周围的水波震动辨别怪物的方向。
依稀是大型的猛兽,笨拙地移动着身躯缓缓靠近。
周围的水域已经彻底暗下来,不见一点光。但这对皎朔丝毫没有任何影响,他能够在黑暗中视物。只是耳边的震动突然变得无比的急促,这里恐怕不止有一只海怪,而是……成千上万的眼睛,在他的身后骤然亮起了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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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快,皎朔一去不返,在海面上等着的鲛人们,胆大之徒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试图前往大海沟观战,但他们仅仅才游出了半米左右,便被海巫的大扇子给扇回来了。
按着鲛人一族的规矩,成年礼若是完不成最后一项仪式,是不被所有人认可的。皎朔此去,捍卫的是他骁勇善战的声名。
海巫善于洞察人心,知悉一切,在族中也是颇有声望。她那似破风箱的嗓音又开始抖动了,“皇族的成年礼,最长耗时一月,早前有过先例,你我不必大惊小怪,为皎朔担心,时机到了,他自然会上来。”
海巫一言无人胆敢反驳,唯有水下的老龟望着皎朔消失的方向,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云峥在山洞内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回来,早一刻,她突然觉得心悸发作,胸前疼痛不已,像是被滚烫的热水浇盖了一番。四下无人,她捂着心口在地上打滚儿,装饰洞穴的珍奇异宝摔得到处都是,四分五裂。
等了好一阵才把难受的劲儿压制住,云峥猛灌了一口清水,醒了醒神望着海巫送她的匕首发怵。
都说父女连心,云峥突发心悸绝非偶然。云老爹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莫不是他……
云峥不敢再往下想,胡乱的拾起自己的东西,跑出了洞穴。
说来也怪,偌大的岛上竟然看不见任何的人迹。前一刻鲛人们还在兴致勃勃的举行成年礼,然而才过了不过一个时辰,岛上所有的鲛人竟然不翼而飞,空留着举行婚礼的大台子和一卷红绸在风中孤零零的飘扬。
岛上的风浪早已经消退,况且云峥也知道那是皎朔为了留出她而使出的把戏,根本不足为惧。那么现在,是最好的逃跑机会。
说干就干,恰巧举行婚礼的台子上有只仅仅容纳两人的小舟,云峥像是看见了救星飞奔过去。
可仅仅凭借她一人的力气,是无法撼动这只沉重的木舟。
除非,她把婚礼用的台子给拆了!
悬空在礁石之上的台子下方有三根底柱支撑,略微倾斜的坡面便于身处台上的鲛人随时纵身一跃就可以成功跳进海里。
这样简便巧妙的设计,恰巧给云峥的逃跑提供的便利,只要她奋力砍断台子下方的一根底柱,整个台子都会坍塌,上头的东西顺势掉进水中。而位于台子正中央的木舟,就可以成功入海。
云峥思虑好了对策,但放眼周围,没有一把用来砍断底柱的斧子。唯一的利器,只有她随身携带的匕首。那是海巫送她的保命之物,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她这时候只想着飞奔回家,用岛上唯一的船只入海。未曾想过,她手中正在破坏着的,是皎朔费劲心思想要予她的完美婚礼。
每一根柱子,每一块木板,都耗费了鲛人极大的心力。素日里生活在海底的鲛人,又何曾做过这等粗糙的木工活,砍一颗树,打磨成合适大小的木料,再一根一根的组装起来,最后才形成了这个面积不大的台子。
皎朔想着他能在陆上迎娶属于他的最美新娘,然而就在他生死未卜的危急关头,他的新娘毁了他憧憬的一切美好,落荒而逃了。
云峥手上的匕首锋利无比,不过砍了数十下,一根粗壮的底柱便裂成两段,随即台子坍塌,上头布置的所有的东西皆沉入水底。
她望着那在壮阔的声响中黯然落水的红绸,心底滑过一丝遗憾与内疚。
“对不起,我想要的,是自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