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笙提到自己爸爸时语气是那么不屑,甚至不想称呼他，用了“那个人”代替。
朱茱抬头看到她表情淡淡的，似乎在提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可她眼里分明盛着深深的痛苦，让朱茱觉得触目惊心，她有些自责：“阿笙，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陆笙轻轻摇摇头,用下巴揉她面孔安慰她不用自责,把自己的酸楚隐下：“小时候，我们过得很苦,妈妈一天要打几份工，白天在工厂上班,晚上又要到饭店洗碗,常常半夜才能回家┄┄可后来不知怎的，工厂无缘无故把妈妈辞退,连饭馆也不再让她去洗碗，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找不到工作,我们母女一天只吃两个馒头。后来总算有一家砂石厂愿意请她,可他们对工人最起码的保护措施都没有,没几年妈妈就得了肺病,看病要花钱，她总不愿意去，渐渐就拖成癌症，我妈妈那么温柔漂亮，被病痛折磨得┄┄”
陆笙握着她的手蓦然收紧,紧到弄疼了朱茱也不自知，朱茱也不喊疼，只是好心疼陆笙，她伸手搂住她的脖子想要给她温暖：“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吗？”
“没有了。”陆笙的声音带着一丝鼻音：“他早就不要我们母女了┄┄”
朱茱吸了吸鼻子，不让眼泪掉下来，她知道陆笙怕她难受，一定保留了太多的苦难没有说，但是她痛苦且麻木的眼神早已告诉她更多的事，她用力抱紧陆笙：“阿笙┄┄你别难过，以后┄┄你我来疼你！”
陆笙被她抱得好紧，触目软腻盈鼻幽香，她一时动弹不得，只听朱茱声音分外温柔：“从今以后我会守在你身边，做你的小太阳，不会让痛苦再来找你。”
陆笙低头，看见她眼中盛满着对自己的心疼和依恋，心中一阵感动，情不自禁地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小傻瓜，我没你想得那么脆弱。”
朱茱木木地看着她浅笑的模样，眼角勾起的弧度真是像极了方世强。
方世强？那个苦苦寻找离家妻儿的男子。
他在谈起妻儿时流露出的绝不是虚情假意。朱茱试探性地问：“阿笙，你有没有恨过他？呃┄┄我是说你┄┄你爸爸。”
“以前，我真的很恨他，可是现在，我反而有些感激他。”
“为什么？”朱茱从她怀中抬头，大眼满是不解。
陆笙眉目间沾染着温柔爱意：“要不是他抛弃我们母女，我又怎么会认识你？”
朱茱整颗心都融化在她的话里，她往陆笙怀中缩了缩，自顾自傻笑着：“阿笙，以后我们会有一个家，我要在我们家里养一只小狗，然后小狗又生小狗，像我们一样，从年少走到白头，你说好不好？”
陆笙头垂在她颈边，带着茶香的呼吸扑在她耳侧：“好！”
朱茱讨好得仰起头：“阿笙，我们会一直幸福下去的。”
陆笙笑得由心而发，亲亲她的额头，声音更加温柔：“唔，我知道！”
┄┄┄┄┄┄┄┄┄┄┄┄┄┄
为期一周的员工旅行很快结束，回到S市的第二天，朱茱就迫不及待想要把旅行时买的纪念品送给晓雷。
满桌都摆满朱茱交的“智商税”，她拿着一个造型诡异的骆驼摆件给晓雷科普丝绸之路，晓雷显然对这个“东方哥伦布”的事迹毫无兴趣，垂着脑袋专心摆弄小玩意，只听“吧嗒”一声，骆驼的脑袋不小心被他卸下，晓雷惊恐又无措地看向朱茱。
“哎，算了，坏了就坏了吧，阿笙说的没错，旅游景点的纪念品都是出自**批发市场。”朱茱安抚性摸摸他脑袋，转而把骆驼奶粉递给晓芸：“这个骆驼奶粉是买给韩大婶的，店家说对骨病最有效。”
晓芸没有去接，而是眼巴巴望着窗外，忽而弯起嘴角：“快看，六少来了。”
一听方筝的名字，朱茱暗叫不好，开始满屋子乱窜，寻找藏身之地：“晓雷，呆会方筝姐姐问你我在不在，你一定要说我不在，知道吗？”
晓雷挠自己的短发，很是不解：“可是你明明就在啊，我们老师说好孩子不能撒谎。”
朱茱的脸千变万化，最后停留在骄傲睥睨的面貌：“这个不是撒谎，是善意的谎言。你还想不想要全套的赛尔号飞船？我告诉你哦，不许跟她说我在这里，不然┄┄不然我就揍你。”
为了证明自己动真格，她对晓雷挥舞两下拳头：“知道没？呀呀呀，她快进来了。记住，说我不在。”
走廊边已经响起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朱茱脑子一热，直接翻到沙发后面躺倒。
她刚躲好，就响起门把转动的声音。
方筝进来了。
晓芸鼓起勇气迎上去，脸上一片绯红：“六少┄┄”
方筝点点头，唇边挂着温温的笑：“茱茱呢？我看到她的车在外面。”
晓雷从姐姐身后钻出半个脑袋：“茱茱姐姐不在这里。”
“不在？”方筝慢悠悠踱到桌子边，扫视一眼桌上带着XX旅游区logo的袋子，挠了挠眉心，装出很凝重的表情：“哎！那真是不巧，我车里有一整套赛尔号飞船，是朱茱姐姐托我买的，既然她不在，那我还是带回去┄┄”
“赛尔号？一整套的？”方筝佯装要走，晓雷急急地跟在后头：“方筝姐姐，不能现在就给吗？反正都是给我的。”
方筝失笑，蹲下来捏捏他脸蛋：“不行，这是朱茱姐姐托我买的，当然要交到朱茱姐姐手里。”
方筝双手插兜闲闲地往外走，晓雷拦不住她，情急之下直奔朱茱的藏身点，把她拽出来：“茱茱姐姐，你快帮我去拿赛尔号飞船。”
房间顿时陷入尴尬的寂静，朱茱挣扎着起身，方筝剑眉揪结在一起审视她，空气中装载着沉重的压力，朱茱变得有些结巴：“呵呵┄┄呵呵┄┄好巧。”
方筝气势陡然一变，似无奈又似自嘲：“你为了躲我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是又怎么样？”朱茱索性破罐破摔：“你这人还真是奸诈，我什么时候托你买玩具？”
方筝也不生气，转而去推晓雷：“去，套件棉袄，方筝姐姐带你们去吃圣诞大餐。”
晓雷一蹦三尺高，欢天喜地地跑进房间，晓芸也露出一抹甜笑，只有朱茱，压着嗓子拒绝：“你们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方筝知道自己被嫌弃，心绪压抑，她捉住朱茱的手，眼中的受伤一览无遗：“茱茱，我哪里让你讨厌了？你连和我一起吃饭都不愿意？”
无奈、不甘、委屈纠结在一起，听得韩晓云的心猛然一疼。一个高高在上有权有势的天之娇女，用那么卑微的语气同朱茱说话，这一刻，她都有些替方筝委屈。
可朱茱却是没有一点不舍，她甩开她的手，缓缓退后：“方筝，你不要再跟我耗下去了，我有喜欢的人，她叫陆笙！”
“我┄┄我知道。”方筝隐下心中的落寞慢慢趋近她，却被朱茱眼中的防备和恐惧刺痛：“我不介意你心里有她，茱茱，我只求你能慎重考虑一下我，你都没有试过跟我交往，怎会知道我们合不合适？还有，你大可不必把我当成毒蛇猛兽，虽然我从小在道上混，但我绝不恃强凌弱，茱茱，不要怕我，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朱茱怎么可能不怕，她双手交叉横着胸前想隔开她，但方筝还是步步紧逼，木调香的味道铺天盖地笼罩过来：“茱茱，我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通，你爱不爱我都没关系，只要我爱你就行了。”
朱茱被她吓得不轻，连连后退，退至台阶下，鞋跟竟然卡进凹陷处，她摇摇晃晃朝一边倒去。
方筝及时接住她，朱茱慌乱地甩开，跟躲瘟神似的，赤着脚从鞋中拔出，鞋子也不要匆匆往前跑。
“茱茱……”方筝连忙追上去，追了几步还是停了下来，大拇指的指甲狠狠掐进手心，却丝毫感觉不到痛意。
“六少……”晓芸默默从角落出来，她的心也在滴血，疼得教她连走路都觉得异常困难。
世界上最糟糕的事莫过于喜欢一个人，却又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韩晓云对方筝就是这种感觉，就像两人并肩站在下雨的屋檐下，她不敢先开口对方筝说：“一起走吧。”
因为她知道，自己连一把伞都没有。
许久，方筝垂下眼睑，疲倦又无力地说：“晓芸，我还有事就不和你们一起过圣诞节，麻烦你替我跟晓雷说声抱歉。”
“没关系的六少，我们不要紧。”晓芸看着方筝心碎落寂的背影，悄悄拭去两行清泪。
………………………………
伯年集团
旅游后第一天上班，陆笙进公司没看见莫亦晴，手头工作堆积如山，没有莫助理从旁协助，她忙得不可开交。
几天前得知是她对朱茱说那些“僭越”的话，陆笙第一次严厉地训斥了莫亦晴。
可能是话说得过重，这次的员工旅游她都没有参加。
“咚咚咚……”
莫亦晴的助手苏珊将一个白色的信封放到陆笙面前：“陆总，这是莫特助托我递交您的辞职信。”
或者陆笙早就猜到会有这个结果，所以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淡淡地说：“苏珊，我现在正式升你为我的特助，至于你的位置，我会让人事部尽快招人。”
苏珊是莫亦晴一手带出来的，莫亦晴对她来说亦师亦友，她怎会不知她的心思，现在莫亦晴辞职，陆笙竟没有一丝挽留的意思，苏珊不禁有些心酸：“陆总，很谢谢您能提拔我，可我师父她……她对公司真是尽职尽责，您别看她平时那么要强，其实她很脆弱……听说她爸爸在她很小时就去世，她妈妈带着她改嫁……上周我们旅游那段日子，唯一疼她的奶奶也走了，我师父伤心过度都病了好几天，高烧一直不退……”
陆笙签字的手一顿：“这些事……她怎么不说？”
“师父她这么要强，怎么肯说？”苏珊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小纸条，推到陆笙面前：“陆总，如果可以的话，去看看我师父吧，这是她的地址。”
苏珊离开了办公室，陆笙靠在椅背上，定定地看着白纸，眼前像放电影般掠过一些片段。
在剑桥求学时，有一次自己胃痛疼得差点背过去，是莫亦晴悉心照顾她。
刚接手伯年集团时，董事会那帮虎狼个个不服她，莫亦晴为了拉一个大客户，竟义无反顾地追到客户老家，与客户的家人打成一片，才拿下第一个大单，助她坐稳代理总裁的位置。
莫亦晴的确伤害了朱茱，但也不能抹杀她的功劳，何况她现在还病着，身边又举目无亲。
陆笙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她觉得于情于理都应该去探望一下莫亦晴。
不过去之前，她还是决定先征求朱茱的意见，因为她知道朱茱很在意她和莫亦晴的关系，她不想让朱茱误会。
朱茱接到陆笙电话时，正准备带晓雷姐弟去吃圣诞大餐，自己和方筝闹掰，害得她们姐弟的大餐泡汤很过意不去，特别是晓雷，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过圣诞节，朱茱不愿扫他的兴。
“喂！阿笙，你有事不来了？什么，你要跟莫亦晴……”乍一听莫亦晴的名字，朱茱差点原地爆炸，可后面听了陆笙的解释，她忽然又有些同情莫亦晴：“啊？原来她过得这么不容易……好啦好啦，我放你去啦，但是你不准盯着她看，也不准对她笑得很好看，知道吗？”
挂了电话，陆笙无奈地抚了抚额，这丫头的“家规”真是越来越刁钻，但如论怎样不合理的家规，陆笙知道自己一定会严格遵守。
……………………………………
莫亦晴住的小公寓离公司不远，陆笙开车不到半小时就到了。这栋公寓是商住两用楼，必须穿过商业街才能进公寓。
圣诞节，商业街到处都是悬挂了节日氛围浓郁的广告和饰物，陆笙在Tiffany店门口停下，橱窗内模特颈上戴着一条麋鹿水晶项链，她的小猪猪就喜欢这种可可爱爱的小饰品，要是买来送她，她一定喜欢。
正想走进店去，眼角不经意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莫亦晴！
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侧面投下长而细的影子，看上去有些落寞。
“亦晴！”
莫亦晴一愣，是她幻听了吗？怎么会听见陆笙的声音？
她急急地转身，陆笙浅浅的笑容就这样撞进她眼里，撞得莫亦晴眼眶一热，差点当场哭出来：“陆总，您怎么来了？”
“苏珊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陆笙看她仅穿着一件薄绒外套，鼻子有些发红，她指了指最近的一家便利店：“外面太冷，我们去那边坐坐。”
“好！”莫亦晴点点头，可能是动作幅度大，引起一阵咳嗽。陆笙看她的脸色是真的差，苏珊说的高烧不退大概是真的。
“喝杯水。”进了店，陆笙问服务员要了一杯温水，莫亦晴接过，看向她的眼神变得缠绵黏腻，陆笙心里一阵尴尬，后退两步坐到离她远一些的位置上。
莫亦晴坐在她对面，修长的手指捏着干净的玻璃杯，杯中的水微微荡漾。
两人一时之间都是沉默，陆笙看了看腕表，船过水无痕地带来了话题：“听苏珊说……你奶奶……”陆笙顿了顿，她不擅长安慰人，况且莫亦晴的亲人刚去世，任何安慰的话对于她来说，都是捅.刀子，于是陆笙转了话锋：“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莫亦晴低着头不看她，轻声“嗯”了声，声音里有种陆笙从未听过的脆弱。
又是漫长的一阵沉默。
莫亦晴的情绪确实有些小低落，但她还是勉强挤出笑容，主动开起玩笑：“你来看我，朱茱知道吗？你不怕她打翻醋坛子？”
陆笙笑了笑：“她知道，她还说让你保重身体。”
莫亦晴一愣，随即又低下头：“对不起，陆总，我害得你们吵架，我……”
陆笙还是微微一笑：“都过去了，吵一吵反而增加感情，那天我说话语气不好，向你道歉。”
陆笙嘴角含笑，说起朱茱时，眼睛里仿佛有星星，就像当年她在校庆典礼上演讲，眼里也闪烁着星光，就是这样墨一般的眼瞳，让莫亦晴一点点陷进去。
可陆笙从来不会用这种眼神看她，莫亦晴忽然有种梦碎的绝望感，她低头死死咬住嘴唇，过了好久，她双眼红肿地抬头，朝陆笙静静地笑：“你不用道歉……奶奶的死让我明白了很多事，有的东西真的不是努力就能得到。”
陆笙从她的语气中听出淡淡的凄楚，顿了一下避开敏感话题：“亦晴，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希望你能回伯年继续工作，如果你想通了，随时欢迎你回来，你的辞职信我会替你收着，等你亲自收回。”
……………………………………
此刻在商业街的另一边，出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朱茱姐姐，你在看什么？快点走呀，我肚子好饿。”晓雷仰着脑袋看着面前这家蓝绿色摩洛哥风格的珠宝店，抱怨地皱起小脸：“这里不是卖吃的店。”
“小吃货！”朱茱弹他一个脑嘣，转头朝韩晓芸抿嘴一笑：“晓芸，你看这条麋鹿项链好看吗？你说送给阿笙她会不会喜欢？”
晓芸先是点点头，接着又快速摇摇头：“我不知道。”
“对哦，你不认识阿笙。”朱茱自顾自笑了会便牵起晓芸往里走：“晓芸，你也进去挑一件，算我送你的圣诞礼物。”
“不行，我怎么可以要你的礼物。”晓芸死活不肯进店，拉扯之间，只听见晓雷在旁边惊呼：“朱茱姐姐你快看，那个不是仙女姐姐吗？”
朱茱猛地甩开晓芸，眼睛四下乱瞟，果然看到对面便利店中，陆笙和莫亦晴正面对面坐着。
即便陆笙已提前报备，但朱茱此刻看到她们亲密地共处一桌，胃里还是没来由泛起酸味。
“晓芸，你看我今天打扮怎么样？”朱茱双手叉腰，企图用“威.胁恐.吓”的姿态从别人口中挖出“美若天仙”之类的评价。
韩晓芸打了个激灵，极小心地回答：“呃……生机勃勃，精神抖擞……那个，很漂亮。”
生机勃勃？精神抖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