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眼角亦是有黑炎流动,此刻,男人仿佛就是一只来自于地狱的恶鬼。
恶鬼从地狱的火焰中走出,长枪归手,向后一震,喷涌的火柱缓缓散去,化作一双流火黑翼,伴在恶鬼身侧。
剑客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后面的灰尘,望着眼前男子,啧啧笑道:“青天白日的还能活见鬼了。”
剑客右手结剑指,周身剑气随之凝聚为一柄柄长剑,剑客以剑指在身前轻轻一划,笑道:“花里胡哨。”
数以千计的长剑,如倾盆暴雨,狂射而去。
男人舞动长枪,然后向前一推,再猛地一震,一股黑炎浪潮随即向前涌去,与剑雨相抗。
术法神通非剑客擅长,他向来是一剑了事,只可惜如今手中无剑。
黑炎与剑雨相抗之时,男人突然冲来,手提长枪,再一次奔着剑客的心口处刺来。
两次出枪,皆是致命手。
挑衅?!
剑客忽然皱眉,沉声道:“给你脸了?”
剑客身形闪转,右手握拳,突至男人身前,一拳直奔着面门招呼。
一拳将其打退,男人径直向后倒飞出去,狠狠地砸在城墙上,剑客身形随后再至,又是一拳递出,砸在其胸口处,一拳未断,一拳再至,两拳相加,竟是直接将男人的黑色甲胄就此打碎。
男人就此昏死过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剑客突然朝着城楼之上喊道:“滚下来给自己收尸!”
原来边关的城楼之上一直有一个人再旁看这场意料之中,毫无悬念的“打架”。
一席白衣,羽扇纶巾,瞧着三十岁模样的男子,跃下城头,飘然落地。
男子走上前去,对着剑客恭敬一拜,道:“小九,见过大师兄,多年不见,师兄风采依旧。”
原本板着脸的剑客,这才有了一丝笑意,双手负后,微微仰起头,平淡道:“起来吧。”
男子起身后,手中羽扇一挥,昏死在地的中年男人化作一股清气,重归男子身体。男子羽扇轻摇,缓缓笑道:“师兄手中已然无剑,做师弟的仍是无法胜之,非是师弟无能,奈何师兄修为深厚,真是令人望尘莫及,就算是再给我个千百年,也仍是难以追赶呀。”
打架打输了怎么办?使劲夸啊,切磋而已,做师兄的总不能揪着不放,厚着脸皮再打我一顿吧?行走江湖什么最重要,脸面!不会有人不要脸吧,不能吧。
再说了,也没想真跟他动手不是,帮忙试试自己如今的修为而已,做大师兄的不会连这点忙都不帮吧。
剑客瞪了他一眼,“你脸皮比城墙还厚。”
“师兄谬赞了。”男子笑道。
剑客似乎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忽然沉声道:“你不该走这条路。”
人有三魂七魄,一名胎光,太清阳和之气,属于天;二名爽灵,阴气之变,属于五行;三名幽精,阴气之杂,属于地,是为天地五行。
可眼前男子却生而三魂不全,幸得恩师教诲,习得一术法,其根本在于破而后立四字。先是以幽精之魂为养料,进而补全其余两魂,再由新成之二者吸纳七魄重塑元神,故而男子便只有一阴一阳两道魂魄,以阳魄修神道,以阴魂修鬼道,一个人走两条路。
“自己选的路,哪有什么该不该的。万般雨雪风霜,自己受着就是。”男子淡然一笑。
“还是放不下?”剑客问道。
“从未放下。”
书卷上有句极好的话,“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自初读时起,男子便一直记到今天。
剑客若有所思,望向远方,轻声问道:“你离开那里多久了?”
“甲子光阴估计是有了,年纪大了,记不住事。”男子笑道。
剑客一个板栗就触不及防地敲在男子的额头上,后者刚想喊两声痛,说两句师兄欺负师弟之类的话,却发现他并没有用多大力,好像就是随手在自己的额头上碰了一下。
男子望向剑客,他似乎从未在后者的脸上瞧见过这样的神色,千万年来师兄仿佛一直站在人间绝顶,俯瞰众生,哪里会有这般失意落魄。男子记忆中的剑客,好像就是一座古井,井边堆满落叶,井中死水,毫无波澜。
失望,落寞,遗憾,和孤独,此时此刻都在剑客脸上,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老师曾说过,这世间几乎没有什么可以影响到他了。如果说还有的话,就只是他年少时的记忆了。
而他的年少时光在很久很久以前。
沉默良久后,剑客才缓缓开口,“年纪真的很大了。”
“师兄,你现在有些不一样。”男子笑道。
“你觉得这样的心境能影响到他嘛?”剑客问道。
男子没有回答。
人生最难的,从来都不是与外物作纠缠,而是与己作周旋。时时问本心,处处皆有错。
师兄弟两人最后坐在城楼上,风吹着鬓角,各自揭了泥封,喝着一壶不过三钱的便宜黄酒,滋味尚可,虽说不如江南美酒那般绵软醇香,但却足以在这入春仍寒的边关,暖一暖人心。师兄弟彼此间没什么太多的话要说,认识的时间实在是太慢长了,有些话喝喝酒,彼此便心知肚明。
剑客偶尔会骂两句,说当初为什么不能大胆一些,可能事情就不会是如今这种结局。男子就只是点头,也不作答,有些亏欠,无法言语,只知道这辈子再难弥补。
剑客坐在城墙上,双脚悬空,随意摆动,以手掌轻敲酒壶,随口哼着一首在乡野间听来的小诗。
依山傍水房数间,行也安然,坐也安然;
布衣得暖胜丝锦,长也可穿,短也可穿;
雨过初晴上小船,今也谈谈,古也谈谈;
夜归饮酒桌案前,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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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北王府。
天边泛起第一丝鱼肚白时,老王爷就已然起身。与往常一样,用昨夜剩下的茶水漱过口后,披上一件略厚些的宽松长袍,便独自一人在王府中散步。不知不觉间,老人便走到了张麟轩的芳槐柳,刚好碰见出来打水的求凰丫头,于是轻声问道:“臭小子还睡着?”
求凰点了点头,走到老王爷身边施以万福。
老王爷笑道:“你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规矩太多。”
求凰歉意一笑,道:“这些年,没少给王爷您添麻烦,王爷却待奴婢如亲人一般,这点礼数总该有的。”
“傻丫头,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怎么还是糊里糊涂的。那些早已积满灰尘且无人翻动老黄历,你一个小孩子理它作甚,除了徒增烦恼外,还能做些什么?对于一些个既定事情的对错黑白,现在就想着去推翻的话,还太早了些。况且所有真相未必都如你想的那般不堪。至于麻烦,无外乎是儒家的监察而已,都是些琐碎小事,不必在乎。不过,这么多年来,你倒是的确有一件让我不是很满意的事情。”老王爷笑道。
求凰问道:“还请王爷示下,奴婢一定改。”
老王爷打趣道:“我这一家子,七个儿子,唯独少了一个女儿。本来打算拿你当女儿养,不过你却偏偏要做我儿媳妇,你说说,这是不是很伤我这老头子的心。”
女子羞红了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王爷笑道:“张家的规矩没那么多,以后没必要一口奴婢奴婢,既然你跟轩儿都定好了,那就是早晚的事。若是觉得叫爹有些早的话,就先叫叔吧。”
求凰摇了摇头,“王爷,这万万不可啊,不过是奴婢与公子的玩笑话……”
老王爷打断道:“好了好了,不说了,知道你面子薄,等以后事情定了,再改口也是一样的。”
老人咳了几声,不再打趣眼前的这个晚辈。既然儿子还在熟睡,那就让他好好休息吧。老王爷转身离去,朝着身后摆摆手,示意求凰不必送。
求凰望着老人离去的身影,不觉间有些恍惚,老人的背好像弯了许多,每迈一步,似乎都有些吃力。
昔年那个拖刀战于城前的男人,终归是老了。
朝阳初升和黄昏日落其实是一个景象。
飘落的叶子,从来都逃不脱归根的命运。
日上三竿,张麟轩方才醒来,伸了个懒腰后穿鞋起身,一抬头便看见求凰正坐在不远处的书案前,帮着少年整理近日来读过的一些书籍。
张麟轩读书其实一直有一个不太好的习惯,读书杂而不精。杂不单指少年所读书籍繁杂,也指少年读书很杂乱,他不喜欢将书本规规矩矩的摆放在桌案或是书架上。读书时,读到哪里,便将书本直接倒扣,留着下次有时间在接着看。不过少年看过的书基本很少再看,看过一次,不管看完还是没看完,基本上就不会再去动了。所以当初那段读书时光,少年的屋子内,到处可见一本本倒扣着的书籍。而求凰便总会在少年午睡时,慢慢地为少年整理,用竹片夹在书页中,方便少年下次直接翻看,然后一本本分类放好,有关儒家的一堆,有关佛法的一堆,一些杂书再放一堆。
少年走到她对面坐下,胳膊放在桌案上,身体前倾,眼睛盯着这个极好看的姑娘。
求凰知道少年起身,也知道他此刻正盯着自己,却故意不去看他,装作专心致志整理书本的模样。
少年忽然凑到女子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然后声音柔和道:“再装。”
蛾眉婉转,窗笼羞红。
少年轻轻托起女子的下巴,嘴角上扬,一脸坏笑道:“小娘子娇滴滴,这叫夫君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