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身定定地看了他一阵,到底应了下来,‘成交。’
佛身才刚想要笑开,就又听见心魔身的声音道,‘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佛身并不觉得意外,他点了点头,道,‘你且说。’
心魔身于是就道,‘你在魔门六□□走时候的身份,往后得交给我来用。’
佛身皱了皱眉头,完全不觉得这样一件事还有提前拿出来说定的必要。毕竟净涪三身一体,他在诸天寰宇中行走是使用的身份,心魔身又或者是净涪本尊有需要,那拿了去,也是很正常且自然的啊。何以心魔身这一回就特特地将它拿出来了呢?
他定睛地打量着心魔身。
心魔身仍自安安稳稳坐在他的暗黑皇座上。且因为暗黑皇座上的那些神龙已经消化了先前所吸纳,彻底安静下来,心魔身的姿态还更闲适了几分。
佛身什么都没看出来。
‘可以。’他最后也只能应道。
心魔身笑了笑,‘那我就先多谢佛身你了。’
佛身谨慎地没有应答,甚至还示意也似地看了净涪本尊一眼,既提醒心魔身净涪本尊的存在,也提醒净涪本尊记下这一桩事儿,莫等到头来真的让他被心魔身挖个大坑深深地埋了。
心魔身正要张嘴说些什么,忽然就见一道五彩的功德光裹夹着相当分量的香火念力从外间而来,穿透识海世界的种种天然屏障与保护,轻而易举地落在佛身身上。
佛身脑后清亮的光明云霎时展开,将这功德光及香火念力吞没。不多时,佛身周身就溢出一层层七色的幻雾。
心魔身与净涪本尊都很是眼尖,自然没有错过那些七色幻舞中若隐若现的身形以及错乱到近乎噪杂的求恳声。
‘希望菩萨保佑我儿今朝能够一举得中......’
‘......佛祖保佑我女儿能够寻得一个如意郎君......’
‘求求佛祖保佑我们家今年能成功分家......’
心魔身瞥了一眼那些被佛身净化剥离出来的众生欲念与裹夹着它们的那部分香火业力,又道,‘为了表达我的谢意,除了幽寂暗塔以外,我还可以给你这个。’
他对着佛身抬起了一只手。
那向上摊开的手掌上,却正有一朵苍白火焰正在静静燃烧。
这一朵苍白火焰,与当年净涪佛身在沉桑界行走时候所持定的那盏灯里燃烧的火焰很是不同。不单单只是因为那一朵火焰乃是紫、白、金三色火焰,由净涪本尊、心魔身和佛身合力凝练而成,还因为这一朵苍白火焰与当时心魔身拿出来的那缕苍白火焰也大有不同。
倘若说,当时心魔身拿出来的那缕苍白火焰更微弱纯净的话,那么这一朵苍白火焰就更带了几分独属于魔的诡谲。
显然,这两种同出于心魔身一人之手的火焰所以会有这般的差别,除了因为心魔身道行比起当日在沉桑界时候更高深以外,还因为心魔身考虑到了佛身在玄光界魔门六□□走时候的境况与当日在沉桑界时候不同,特意对这两朵火焰做出了调整。
佛身深深看了心魔身一眼,没有拒绝,直接将那朵苍白火焰接了过来。
这一朵火焰拿在手里时候,便是佛身的眉头都不禁跳了一跳。
他反手就将这朵苍白火焰收入幽寂暗塔里。
此间事情到此,便算是告一段落了,心魔身对佛身与净涪本尊各各点头,便回归了傀儡肉身。
在心魔身之后,佛身本也想要与净涪本尊告别离去。但顿了一顿后,他看定净涪本尊,还是问出了他一直踌躇着的问题。
‘本尊,你到底是如何看待......我的善与心魔身的恶呢?’
刚刚离开识海世界、正准备睁开眼睛来的心魔身听见佛身的这个问题,微微扇动的眼睑当即便平静了下来。
‘如何看待?’净涪本尊平静地道,‘不过是我的心对此间所发生的世事做出的反应而已。’
佛身顿了顿,又问道,‘那你觉得我等的善与恶......’
净涪本尊答道,‘此间世上,没有绝对的善,亦没有绝对的恶,便是我所分化出来的你与心魔身,也一般。’
佛身听得一怔。
若是似净涪本尊所说,没有绝对的善与绝对的恶,那......
他与心魔身,又是如何分化成形的呢?
净涪本尊似是看出了他,甚至是看似已经离开了识海世界的心魔身心中的疑惑,便解释道,‘是概念。’
‘我在你们身上,固定了我所定义的善与恶。而我固定在你们身上的概念,又束缚着你们的行动与思维。’
这样的说法,不知是不是心魔身与佛身都是当局者迷,听来竟有些石破天惊的胆颤感。
‘你......’佛身竟是再没有其他言语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
净涪本尊知道面色震骇的佛身乃至是此刻身在外间看不出任何动静的心魔身心中所想,便平静道,‘不独独是你们,我的身上,也有我所定义的本我。’
‘本尊,是我留给自己的概念与定义。’
他目光转落到了心魔身所属的那三分之一界域。而就在他目光落定之处,先前才刚离开的心魔身正正坐在那里。
心魔身眸光深深,看不出任何的喜怒。
便是净涪本尊与佛身,也完全捕捉不到他的情绪。
净涪三身中,秉承且真正看重净涪骄傲的,甚至不是净涪本尊,而正是心魔身。
在心魔身的眼中,属于净涪的骄傲仅仅只在道之下。
那是......绝对不容许任何人轻辱的。
但就在净涪本尊以为先开口说话的会是他的时候,另一边的佛身却抢先了,‘本我......也是能被定义的吗?’
净涪本尊慢慢摇头,‘不能。’
‘那......’佛身很有些不解。
‘能被定义的本我只是通通都是伪物,但这诸天寰宇中,真假自来相对,虚与实同样相形,勘破伪物以后,就能窥见真实。因此,待我完全破开我所定义的本我以后,展现在我面前的,也就会是真正的本我。’
佛身与心魔身同时沉默下来。这一刻,唯有一个简单的词在他们心头浮现。
修真。
借假修真。
心魔身漆黑幽深的眼底有什么东西翻涌了片刻才真正地平静下来。
‘在你将我及佛身分化出来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层了吗?’他问道。
净涪本尊听见心魔身的这个问题,竟似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笑了起来。
‘我也很想。’他道,‘但我真的没有这一份能耐。’
他要是有本事做到这种程度,当年他就不会被无执童子逼成那个样子了。
心魔身也是听见自己将问题完全问出口来,才意识到它到底有多可笑,目光不禁往侧旁避了避。
佛身见心魔身一时无话,便将话题拉了回来。
‘本尊,我等修行至今日,但凡我等愿意张目开耳,这诸天寰宇中的许多恩怨情仇、凄惨人事就逃不去我等的耳目去。对于它们,倘若你是我,不,倘若你身上的定义是我身上的定义......你又是怎么看待它们的呢?’
净涪本尊难得地皱了皱眉头,沉吟良久。
佛身很耐心地等着。
就这片刻的工夫,心魔身已经缓过来了,他这会儿又将目光转了回来,带着点稀薄的好奇在佛身与净涪本尊之间来回转悠。
‘诸天寰宇,苦难众生,若闻我名,虔诚诵我号,便是因缘所致,我当援手。’
净涪本尊慢慢道。
佛身静了片刻,又问道,‘那本尊你会帮他们到什么程度呢?’
净涪本尊这回却是应得很快,显然方才的那会儿,他已经将这些后续都一一考量过了。
‘既是因缘际会,那便合该因事、因人而定,不必那些标准来裁定。’
佛身沉默着,没有言语。
净涪本尊又道,‘我有我的定论,你亦当有你的定论,我等虽则同是一人,却分属两脉。该如何行事,你当有你的评判。’
他说完,又看向另一旁的心魔身,‘你亦是如此。’
心魔身的目光闪了闪,最后点头笑道,‘自然。’
都是一人,如何不知自己对自己能有何等的包容?且三身分化,虽净涪本尊地位隐隐高出他们半头,但实际上,却仍是平等。
这一点,他从来没有质疑过。
心魔身简单的两个字落地以后,他身形也彻底消隐开去。同时,身在浮屠剑宗里的那具傀儡肉身也真正地睁开了眼睛。
待到佛身回过神来以后,心魔身已经将安元和送走,自己走入藏书殿宇看书去了。
佛身只看了一眼,便没有再多注意了。他对净涪本尊郑重一礼,肃容道,‘多谢本尊提点,我回去会仔细考虑过的。’
净涪本尊微微摇头,还了佛身一礼。
佛身便也离开了识海世界,重新执掌那具身在定元寺的傀儡肉身去了。
他虽说了要往玄光界魔门六天走一遭,但因为定元寺这边刚刚发生了一场大事,一是不会儿不好招了定元寺上下的眼,尤其是那些盯紧了定元寺内外的玄光界八方目光,佛身到底没有立即取消挂单,而是又安安静静地在定元寺里待了下来。
而这一段时间里,净涪佛身在诵经、参禅之余,也开始认真去思考自己日后的行事。
也所以,定元寺里许多跟净涪佛身眼熟的小沙弥,就常常看到净涪佛身待在各处殿宇抬头静静看着殿宇上供奉的诸佛陀、菩萨。
有小沙弥确实好奇,又见净涪佛身往日里待人和气,是个好性子的,便趁着个机会,问净涪佛身,“净涪师兄,你这些日子似乎都在看着寺里的诸位佛陀、菩萨?”
正从蒲团上起身打算往外走的净涪佛身听见小沙弥的问题,顿了一顿,转头看向小沙弥。
小沙弥被净涪佛身这么一看,下意识竟就屏住了呼吸。一直到净涪佛身将目光挪开去,他才察觉到这个事实。
净涪佛身笑着点头,安抚这个脸色被胀的通红的小沙弥,“是啊,我想仔细看一看诸位佛陀与菩萨。”
小沙弥不敢再追问,只道,“真是这样啊......师兄果真好雅兴。”
净涪佛身摇摇头,道,“并不是。”
他其实更多是在揣测,揣测这些先行者的行事作风,以确定自己往后的处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