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以安听到这里,心神陡然一动。他想了想,抬起目光来看过去。
净涪本尊正看了过来,“我需要诸天寰宇各界中魔门一脉的资料,越多越好。而我交予他的那些魔傀宗传承,既是我给予他的保命法门,也是我支付给他的报酬。”
说到这里,净涪本尊顿了一顿,似乎才想起来他交出去的那魔傀宗传承真正的主人是他面前的这个齐以安,于是他便问道,“我将魔傀宗传承交易出去,你可会介意?”
齐以安连忙摇头,“不,不会。”
想了想,他解释道,“不说我魔傀宗的传承乃是祖师交托给法师你的,本就该是任法师你处置才对,就说沈定道友天资了得,确实与我魔傀宗传承契合,正是我魔傀宗传承兴盛的关键人物,便是魔傀宗传承始终在我手上,见了沈定道友那样的人物,我也是愿意将传承拿出来与他结交的......”
这话齐以安说得很是诚恳。
虽说诸天寰宇中,各宗各派大多将自家秘传看得异常紧要,便是天然契合传承的人,除非是根正苗红的出身,也是更喜欢自家藏着守着,轻易不会交出去。就连昔年兴盛时候的魔傀宗也不例外。
可这不是此一时彼一时么?
魔傀宗已经整个被开山祖师亲自从景浩界带走,如今留在景浩界里的就只剩下他一个光棍师令。关键是,倘若他甘愿接受魔傀宗在景浩界彻底被遗忘的事实也就罢了,可他不愿,还想着将魔傀宗这一个大摊子又支应起来。
想要撑起一个大宗门,只得他一个人是不行的。
他需要帮手。
越多的、越能帮衬上的帮手就越好。
面前的这个净涪法师算一个,而沈定,自然也能算一个了。更何况若事情顺利,他很快就会离开景浩界,去往诸天寰宇之中。到时天地广袤,他却似无根之叶一样的......
所以,沈定就正正好。
他与沈定都曾被镇在佛门的镇魔塔里,算是有过相同的经历;如今沈定又修持了魔傀宗一脉的法门,算是有几分师承渊源......
尽管他们都是魔修出身,轻易不会交付信重,但等他们离开景浩界进入诸天寰宇以后,这几缕东拉西扯牵系上的情分,说不得就能成为他们联手的契机。
故此这会儿净涪本尊提起这茬子事来,齐以安还真是半点不甘都没有的。
“嗯。”净涪本尊细看他一眼,应得一声后又道,“这一场交易的对象原没有特定的人选,沈定可以成为这个人,你自然也能。”
说完,他转了眼来看齐以安,问他,“你可愿意接下?”
齐以安心头先是一喜,随即快速思考起来。
“我自然是愿意的。”他答道,“但是我与沈定道友应是要往一处去的,这般一来,我与他两人收集到的资料与信息或许会是大同小异......如此,不会妨碍到净涪法师你么?”
不知听了多久的心魔身忽然往识海世界里传话道,‘无妨。’
净涪本尊也同时答道,“无妨。反正我给你与他作为交易筹码的东西也都是差不多的。”
齐以安就明白了。
亦即是说,不管他与沈定两人拿来与这位法师做交易的是什么资料,这位法师都会补还给他们两个在他眼里价值等同的东西。或是秘术,或是心法,或是异宝,不一而定。
因此如果他与沈定最终拿出来交到这位法师面前的资料是一样的,那他们两个在这位法师这里得到的东西,也会是一般无二。但如果,他们两个拿出来的东西不是一样,那他们能从这位法师手里得到的,自也会有差别。
这位法师他,在鼓励他们合作。而同时,也鼓励他们竞争。
可真是......好手段。
齐以安暗叹了一声,面上却是分毫不显,他应道,“是,我知道了。”
紧接着他就问道,“我此后应是会离开景浩界去往诸天寰宇,诸天寰宇浩大无边,我若搜集得了足够的资料,又该如何联络上法师你呢?”
就积极性来说,齐以安却是真胜了沈定一筹。
净涪本尊垂眼看了看那枚被齐以安端端正正放在案桌上的玉简,同时伸出手,一指点落在那枚玉简上,“傀儡。”
齐以安跟着他看过去,待到净涪本尊将手收回去以后,他也就将那枚玉简取了过来,仔细收起。
“该当如此。”他郑重道,“法师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净涪本尊点点头,端起自己面前已经饮尽了的茶水,取了茶壶来续上。
齐以安见得,起身告辞。
净涪本尊看着他离去,垂落目光,继续啜饮杯中茶水。
心魔身显然很满意,他往识海世界里说道,‘如此,他们应该能有更多的收获才对。’
自顾自说了一句话后,心魔身往净涪本尊的方向道,‘本尊,留影与左天·行的速度显见还是有点慢了,你要不要,再帮着推一把?’
净涪本尊饮去半盏茶水后,才带着案桌边沿上摆放着的那部经典,转回到内间的书案前。
他取了水来,慢慢就着砚台将墨条研磨成墨汁。
‘不急。’
心魔身听得净涪本尊这闲凉语调,便知道想要让净涪本尊帮着推一推那些人动作是真的没戏了。
他在心下默默叹了一声。
可想要他再来说服净涪本尊,他又不愿。
不是顾虑其他,是不愿多费唇舌。
净涪本尊已经彻底拿定了主意,他便是说得再多,再费心力去苦劝,也必是劝不动净涪本尊的。既如此,他又何苦不信邪地折腾个没停?
听见心魔身吃瘪,走在路上的佛身虽没有往心魔身的方向多看一眼,甚至连识海世界,都没接到他的一丝眼风,但佛身的唇边还是悄悄地往上抬起了一个弧度。
只是任凭佛身这会儿在“避嫌”方面做到了极致,也还是被心魔身捕捉到了些许痕迹。
心魔身眯着眼睛看了看佛身的方向,片刻后道,‘佛身,你是现在就准备往魔门六天去了?’
佛身飞快将嘴角处的弧度压下来,用一种很是平常的语气道,“是。不过在这之前,我还得找一个合理的理由安置我的这个身份。”
心魔身就笑了笑,道,‘说来也是,你在定元寺里弄出来的那一场这般威风,不说其他,定元寺里那些大和尚们定然是要更留意你的行踪的。若不仔细着些安置了,说不得就会叫人联想到这两个身份的关系呢。’
佛身沉默片刻,应道,‘这倒不如何重要。’
‘哦?’心魔身不以为意地接了一个单字。
佛身道,‘反正我此后在魔门六天中的行事作态必定不会太过契合一个魔门修士的习惯,便是真的暴露了些痕迹,叫人察觉到了个中端倪,那他们来问我时候,我直接承认下来也就是了。’
话说完,佛身还微微笑了笑,很是轻松惬意的样子。
倒是轮到心魔身沉默下来。
佛身是能够轻易承认,反正接下来在玄光界魔门六天里拿着另一个身份行走的是他,如何做事的分寸拿捏在他手里。是以他也直接决定着接下来那个身份的行事基调。
然而偏偏,心魔身还想要在佛身之后拿了那个身份来在诸天寰宇中行走......
也就是说,接下来会被那个身份束缚着做事的压根就不是佛身,而是他心魔身来着。
心魔身很快笑了起来,自然而然地说起了另一件事来。
‘你既是准备在玄光界的魔门六□□走......佛身,你发现了没有,你搜集到的那些资料,除了对于魔门六天各天修行的方向以外,资料中竟没有太多关于六天修士行事做态的描述?’
面对心魔身变相的认输,佛身先是无声咧嘴笑了笑,然后才关注心魔身话里的意思。
他顿了一顿,竟是先问道,‘你居然没有怀疑我都给删了?’
这倒真是难得。
面对佛身的这个问题,心魔身撇了撇嘴,答道,‘你不会做这样的事。’
佛身无声呵出一口凉气,以示对心魔身这个答案的鄙夷。
往日里他诸般行事也没有太多不妥之处,这心魔身不也鸡蛋里挑骨头地给他找事?这会儿倒是会跟他说“你不会做这样的事”的话了。
心魔身完全没有看见佛身这会儿的表情,便是看见了也浑当自己没看见。
他很耐心且安静地等着佛身的回答。
‘是没有。’佛身最后还是道,‘所以我还在探查魔门六天的消息。’
尽管定元寺里的诸位大和尚完全没有看破他的隐匿,但佛身并不真的就觉得玄光界无人了。
他如今也就是一个等同于道门玄仙中期境界的佛门和尚而已,而玄光界却是一个中等世界。中等世界所能承载的顶尖力量,一般在玄仙与金仙之间,至于具体能承受到那个境界的,就得看各个世界的本源。
本源强大的世界,它所能承载的顶尖力量就越是强横,而本源越是衰弱的世界,它所能承载的顶尖力量自然就得降级。
就似先前净涪佛身曾经去过的沉桑界世界一样。因为自身本源被囚锁、被窃取,沉桑界所能承载的顶尖力量也逐渐降落到了玄仙巅峰。张远山与五方神鸟这一类境界远远超出沉桑界所能承载上限的修士,也都是用秘术封锁了自身修为,才得以入境的。
便是如今仍停留在景浩界世界里的净涪本尊,除了景浩界天地意志的眷顾以外,更根本的也还是因为他用的类似方法。不然,以净涪现下的境界,也是会被排斥出世界之外,造成“被”飞升的现象。
否则,就会出现世界支撑不住,最后法则崩溃的结果。
所以别看净涪本尊如今在景浩界里清清闲闲的,只需要专心为妙音寺梳理传承就好,但事实上,那种束手束脚的感觉,真是谁站在那里谁知道什么滋味。
而这,也正是心魔身与佛身对于净涪本尊的清闲没有更多想法的又一个原因。
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这会儿要说的是玄光界。
玄光界一则本源无损,二则先前又有浮屠剑冢附着隐匿,是以玄光界实乃是顶尖的中等世界。便是金仙巅峰的大修士,这世界也是能容纳得下的。它甚至还能承受得住他们任意挥洒自身力量。
这一点,只看当日佛身与心魔身跟着安元和留下来的痕迹探查浮屠剑冢时候,遭遇到三位金仙大修联手偷袭,也就能看得出来了。
玄光界本源强盛至此,那么此间世界的本土修士力量也不会弱,显见是必定会有金仙巅峰境界的大修士坐镇隐匿的,而且数量一定不会少到哪里去。
定元寺里的大和尚们发现不了佛身的痕迹,归根结底在于定元寺自身,而不在佛身。
不是现在的佛身在玄光界太强了,强到没有人能够看破他的隐匿,而是定元寺太弱了。
定元寺虽则称为大寺,但却不是镇压整个玄光界佛身的九寺四庵之一。甚至在九寺四庵以下的山寺里,也都是看不见它的。
故而佛身行事很谨慎,不曾因为自己心头起意,便直接找了门户往里去。
便是联合三身之力,他也远没到可以在这方世界里自由行走的地步。更何况如今的玄光界,正是波诡云谲的时候。有太多太多的人,隐匿在这一方世界里了。
而这些人......
不到人家显出真身、暴露手段,谁都不知道街边的某一个行人到底是神还是佛。
心魔身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但不得不说,他最初转移话题的目的已经完满完成了。
是以这会儿心魔身的心情很是不错,他问道,‘那你接下来,是准备自己探查呢?还是找了人来帮忙?’
佛身道,‘我打算找人。’
心魔身听得佛身这么说,就知道佛身的想法了,他也很快锁定了佛身的目标。
‘了章和尚。’
佛身微微阖首,‘论起探听消息来,在这玄光界里,还是他做来容易。’
‘更妙的是,’心魔身懒懒道,‘他们还打算交好你。’
想要交好,又不敢轻易插手,怕扰了佛身的事,便只在一旁干看着,等待净涪佛身的消息。这样的他们,一旦接到净涪佛身的请求,那做起事情来必定会尽心尽力。
尤其是,这还是佛身请托给他们的第一件事。
佛身听着心魔身的话,只是温温和和地笑着,并不说话。
心魔身一哂,又问道,‘那你又是打算用什么理由来请托他们帮忙呢,佛身?’
‘什么理由......’佛身咀嚼了一遍,忽然问道,‘心魔身,你猜我在这条离开定元寺的道路上,看到了几个朝定元寺方向去的魔门修士了么?’
心魔身一下子领会了佛身的意思,他笑着道,‘这倒是个很合情合理的理由。’
尤其是在净涪佛身在定元寺显露出那一手,直接暴露了他与宗遇沙弥的交情以后。
既然这个理由刚好用上,心魔身也不太计较这些。但他却是被佛身方才的那个问题勾起了一点兴趣,便问道,‘几个?’
佛身一面抬了抬头,看着一道淡灰色的遁光往定元寺的方向,一面回答心魔身的问题道,‘十二个。’
‘十二个了?那可真是热闹啊......’心魔身嗤笑了一声。
他并不如何担忧宗遇沙弥,有佛身赠他的那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在身,便是整一个定元寺都遭殃了,他都必定是安全的。
不论那些这会儿赶往定元寺去的各家魔修到底手段如何,只要他们不曾超出净涪三身的应对范围,宗遇沙弥就不会有危险。
心魔身很相信佛身的手段。
至于那些超出了净涪三身应对范围以外的修士,想来这般层次的大修士们不会轻易舍弃自家的脸面,对宗遇沙弥这一个小家伙出手。
便是真的有那般不要脸面只求实惠的人,那么,道门与佛门等其他各位大修士们也一定已经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