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影老祖自然是知道的。
魔门最大的规矩,其实就是没有规矩。
一切以强者为尊。
而真正的强者,却是能在各种艰难、险恶环境下存活下来的人。
在魔门,能活下来的,才是强者。能活得更好的,才是更强者。
所以周泰话里的意思也很明白。留影想将多少景浩界魔门弟子送入茂阳界去都没问题,至于能不能活下来成为这茂阳界魔门的一员,那就得看他们自个的手段。至于活不下来的那些......
茂阳界魔门里有的是地方和手段安置他们。
茂阳界魔门甚至都没准备去仔细辨别这些从景浩界里输送过来的年轻小魔修们究竟是不是别有目的。
有也好,没有也好,活不下来的,都是空谈。
一切,且等他们保住了自家小命再说吧。
周泰与留影老祖这一段暗示意味异常直白的对话也无遮无掩地落到了净涪本尊的耳里,甚至是心魔身及佛身那边。
三身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就似是直接要进入茂阳界魔门那个十死无生之地的沈定与齐以安与他们没有丝毫关系一般。
周泰看了留影老祖一眼,一甩长袖,直接道,“好了,你们挑选出来的人呢,将他们叫出来吧。”
留影老祖顿了一顿,还是开口问道,“在这里,叫出来?”
周泰看了一眼边上的净涪本尊,倒是没有生气,耐着性子对留影老祖道,“自然不是在这里,你且叫了他们一处站着,然后指点我看就行了。”
净涪本尊听到这里,却是眯了眯眼睛。就连簇拥在他身边、环护着他的景浩界天地意志,仿佛无意识地抖了抖。
周泰自然是察觉到了净涪本尊那边的变化的。
他还想着与净涪本尊在玄光界那边合作呢。怎么可能彻底地拂了净涪本尊的颜面?
留影老祖暗下觑了直身站在景浩界天地胎膜面前的净涪本尊,也是悄悄松了口气。
反正有这位在呢。
但凡那两个还不想跟这一位撕破脸,他们就不会直接向着景浩界天地出手。毕竟就他们这两位的境界与实力,就算是随手一抓,只要不稍作克制,都很有可能会损害到天地,波及天下苍生。
而净涪本尊在就不同了。
有净涪本尊在这里看着,他们就一定会克制。
做不来、不习惯、不喜欢,也得做。
留影老祖转过身回来面对景浩界天地胎膜,弹指向着景浩界天地里放出一个信号。
一点星光划破被弥漫的灰尘覆盖住的半个景浩界天穹,又在半空中炸开来。
没有轰鸣声,却有耀眼的柔和白光在天地间炸开,照亮了灰暗的那半个景浩界天穹。
或许是留影老祖在那道光上留了什么手段,不说景浩界里早已得到消息只等着留影老祖信号的魔门一脉高阶修士,就连一无所知的景浩界凡俗生灵,见到这一道白光,也不觉得惊惧,还能平静地留在原地。
“这是老祖的信号!快,叫了他们来,叫他们在宗门广场前聚集。”
一声令下,很快就有天魔宗的童子奔赴到一处偏殿里,对里头坐着的沈定、齐以安等人拜礼相请。
沈定、齐以安等人动作也不慢,很快就陆续出了偏殿,站在了天魔宗的宗门广场里。
他们一行十九人,在这个天魔宗的宗门广场面前,只勉强占了小小的一点位置。
但即便如此,这些年轻魔修们也没有任何悔意。
他们垂手站立,背脊笔挺笔挺,竟似是一柄柄有剑心、剑脊的宝剑,平白就将他们身上因为修行功法、道路与诸般秘术手段而纠缠不去的魔意冲淡了许多。
若不是在这天魔宗的宗门广场见了,若不是看着他们身上穿的各色魔门袍服,怕是旁人都不敢认他们的身份。
站在天魔宗宗门广场面前的各位景浩界魔门高阶修士看着这些意气风发、面色坚定的年轻弟子,居然也有一瞬间的恍惚与静默。
片刻后,他们这些高阶修士方才回过神来。
压去了完全不该出现在他们身上的情绪,一位站在中央位置的高阶修士往前迈出一步,团团看了沈定、齐以安等众位年轻弟子一眼,冷声道,“老祖已经发送了信号,显见是上界使者到了。”
他也不看其他人,只道,“该说的话,先前都已经说完了,如今只剩下这最后一点时间,我等也不该再与你们废话了。但待会儿你等就要离开景浩界天地往外间上界去,我等作为宗门长辈,还是须得交代你们一回。”
这位魔门高阶修士顿了一顿,却是收敛了往日里的诸般做态,只余眉宇间的那一点在魔门里罕见的师长意气。
“不论你等在上界会遭遇到什么,不论你们在那里用的什么手段方法,你们最该做的事情是......活下来。”
“不惜一切地活下来。”
“唯有活下来,你们才有未来,才有补救的机会。”
他这话说完,眉宇间那点师长意气也就完全消散了。此时再去看他,则仍是寻常里魔门诸位弟子见到他时候的模样与姿态。
骄傲、肆意且霸道,近乎张狂的姿态。
沈定、齐以安等各位年轻魔修弟子目光怔了怔,几乎是下意识地往那位高阶修士后头的其他高阶修士看去。
那些个高阶修士的脸色竟是没有任何变化。
就似他们全然没看到那位同僚极端不符合他们魔门修士作风的姿态,也没有听见那些已经算得上出格的话语。
是的,方才那句话是真的已经出格了。
哪怕魔门的规则,就是那样的□□直白,但那从来都是摆在暗地里的。在明面上,尤其是代表着宗门颜面的一众高阶修士们,却是无论如何不会将这样的话宣之于口。
因为这是整个景浩界修士的大义。
但凡魔修们不想自绝于天地,就不会有人这般做。
可现在,这里站着的高阶修士却完全撕下了那层表皮,直白且直接地告诉他们,要活下去。
哪怕不惜一切,也要活下去。
所谓的不惜一切,会是什么呢?
是背弃宗门,是背弃天地,是背弃自己,甚至是,背弃道途......
饶是沈定、齐以安这些从小就在魔门里摸爬打滚,一颗心已经被打磨得冷僵冷僵的人,也都不禁在那顷刻间红了眼眶。
但很快,他们就平复那丝不太寻常的心情了。
只是,即便他们这一十九人仍自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比起先前来,身上也似是凭空多了什么一样。
那是无形无质、柔软又轻薄,似是轻轻一扯就能被撕碎的东西。
它像剑鞘,将这些方才还闪耀着森寒剑芒的宝剑护持了起来。
或许,这些年轻的魔修弟子们还会被折损,成为残片碎屑,被人丢弃在某个沟渠或者阴影里,但这一刻,他们却得到了剑鞘的加护,多了一丝坚韧。而这一丝坚韧,或许就是改易他们命运的根基所在。
站在景浩界天地胎膜另一边的留影老祖远远地看着这一众年轻弟子,心头也有些叹息。但他面上不显,见沈定、齐以安等人在天魔宗宗门广场站定以后,留影老祖就回过身来,向周泰拱手禀告。
连留影老祖这样一个将自身修为压制在飞升境界的修士都能从景浩界天地胎膜这边看见那天魔宗里的情况,周泰这一尊金仙大修,哪怕为着景浩界天地的承受能力而特意压制力量,又如何会对那里发生的一幕一无所知?
他看了看留影老祖,眼底快速闪过一丝笑意。
净涪本尊看见了,暗下看了留影老祖一眼,再没有任何表示。而另一侧的陆道秀也看见了,他却是看了周泰一眼,才转了目光来看左天·行。
“你也叫了他们来吧。”
左天·行垂手应了一声,随后便也转了身来直面景浩界天地。
看准了天剑宗的所在,左天·行弹指送出一道剑气。
剑气从另一边金花坠落、虹光辉耀的天穹异象处落下,完全没有损坏这一场吉兆,而更像是锦上添花一样,为这一片耀眼的吉相再添了一分色彩。
这一缕色彩在金花与虹光之中也很是亮眼,不过顷刻间便吸引了景浩界里各位道门高阶修士的注意力。
有一位高阶修士定睛看了一眼,还确认也似地询问陈朝真人,“真人,这一回是不是就是左剑子送出来的?”
陈朝真人点了点头,他看向天剑宗当代掌门。
天剑宗的当代掌门明了地点了点头,又对守在一旁的童子招了招手,吩咐了几句。
童子听完,拱手一礼,转身就退了出去。
过不得多时,童子就领了一十八个年轻一辈的道门弟子走进了殿宇里。
陈朝真人见得,往天穹上抬眼看了看,暗下与天剑宗掌门传音。
天剑宗掌门听完陈朝真人的话,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